得知公主被骗、下落不明,愤怒的徐国世子派出三十万大军在范国境内长驱百里,兵锋直犯繇都城下;范侯大惊失色,急忙从西境撤军回援,奈何万事已晚,繇都沦陷,范侯在回师路上被突袭的西凉军所杀,夫人世子尽成了徐国的囚徒,范氏宗亲数百人俱槛车押送岑都。

范国,亡。

徐国左将军褚功明在□□前列好了阵,自己下马亲迎公主回銮。

公主走出这雪谷时,还穿着许久以前那套成亲的喜服,虽然干净,但已然破烂不堪。发暗的红色映衬着她如雪的脸颊,一双眼睛含着冷的锋芒,扫视过这漫山遍野朝她铿然跪下的千军万马。

“殿下!”燕侣鸿宾从褚功明身后奔了出来,给她披上了长袍。她的下巴往后一指,她们便看见了柳斜桥。

燕侣捧着另一套衣物走过来,低头道:“柳先生,多谢您救了公主,徐国上下都感念您的恩德。”

说完,她也将那衣袍给他披上。他一言不发地任燕侣动作,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公主的背影。

她站得很直,半个多月前受的伤似乎是彻底好了。鸿宾陪着她上了朱轮的马车,她的裙裾迤逦拖过雪地,又消失在那车门之后。

“柳先生?”燕侣在轻轻地唤他,“请您也上车,在后面。”

他安静地跟着燕侣走过去。上车坐定,马匹起行,车帘在身前晃荡,间或漏入外间积雪的光。他静了许久,才低下头,看着那从自己袖管里一瘸一拐走出来趴好的小兔子,它好像全然没有感觉到他们已离开了那个安全的山谷,正奔驰向一个陌生的无边世界。他的手在新袍的玉带上摸索了一下,“咔哒”一声,玉带钩里弹出来一个纸团。

***

徐*队闻名列国,一靠纪律,二靠速度,三靠主帅。如今那盛名在外的主帅留守国都,但有公主坐镇的徐军仍是纪律严明,行进如风,她来时花了半个月才走完的路程,归去时只花了十天,这还是算上了她下车安抚路边百姓的时间。

她知道若不是范侯太过大意,徐军原不能如此轻易取胜。她三令五申,如今的范国百姓便是徐国百姓,徐国士卒不可掠取一分一毫,不然的话和敌军有何差别?而范国人渐发现这个徐国公主比之前横征暴敛的范侯好得多,乃至于夹道欢迎她的车马,也是令槛车中的范国贵族始料未及的事。

草民总是易于遗忘。柳斜桥稍稍掀开车帘,便见到公主正与路边的百姓交谈,那农夫模样的老人将怀中的枣子捧了出来,公主便笑盈盈地拿了几颗来吃。一旁的卫士紧张欲拦阻,公主却装作没看见。

她在世人面前,其实颇爱笑的。那样笑起来的她,甚至还有几分孩子般的可爱。

笑是女人的武器。他想起在那山谷溪涧中,赤-裸的她如某种男人无法抵挡的妖物,朝他笑得千娇百媚的样子。那时候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在有意地引诱他。

但他们已经走出了那座山谷,一切也就回到了原点。她是高高在上的徐国公主,而他只是个无官无爵的卑微谋臣,他们在路上甚至绝不交谈。他必须谨慎,他知道所有被妖物惑去了心神的男子都活不下来,如果他要迎合她的引诱,他至少要保持清醒,要占据上风。

这一晚军队在范国边境上扎营。徐敛眉清点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在此处守望屯候,剩下的带回徐国。忙完大小事务时夜已过半,她走入了柳斜桥的营帐。

柳斜桥正在看书,听见声音略略抬了下眼。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戎衣,黑衣结束,外罩黑甲,凛然生威。走过去,看见他在读《吕览》,微微一笑:“先生欲做吕不韦么?”

他摇摇头,合上书,“吕不韦总不会将自己的经验写进这种书里。”

她在他几案对面坐下来,便有侍从上前斟了两杯茶。待侍从退下了,她才缓缓开口:“本宫此来,是有话问你。”

“殿下请问。”他彬彬有礼地道。

“本宫听闻,楚国半月前突然攻占了与丰接壤的芸城,丰国原本不过两县之地,芸城便是其中一县的县治,是也不是?”

他的表情微微一僵。这一微妙的变化自然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低头抿一口茶,便听见他道:“楚国十年前因内乱而元气大伤,如今倾力攻丰,大约是得知徐范结盟,内不自安,要另辟一条往西的商道罢。”

很精到的分析,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不错,楚国当年的内乱还是因本宫而起。那你为何回范国来找我?”

他沉默了。

她看着他,男人沉默的时候,仿佛会更显出几分棱角,可又偏偏掩饰以温顺的表象。她深呼吸一口气,续道:“你回来是打算找本宫救援丰国吧?你原想回家,却发现家国危殆,才不得不求助本宫,是不是?”

“……是。”他道,“丰国位于多国交界之要地,殿下若放任楚国取丰,势必危及徐国西南。”

她的眸光暗淡下来,可她知道他是讲道理的。虽然在烈焰熊熊的范宫,在白雪皑皑的山谷,她曾经幻想过他是专程为她披荆斩棘而来,幻想过他或许还是舍不得离开她——

可是不讲道理的感情终究只能是幻想。

“可惜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丰国一半地盘都已降楚。本宫虽不怕楚国,但也不想得罪它——”她闭了眼,话音冷静地没有一丝缝隙,“最多出一千人,送你回家。你家乡所在何城,本宫可以保证夺回。”

他飞快地掠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带着毫不避讳的诧异。她承受住了,还补充一句:“柳先生不想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