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琳却当是迟新因怕了,更是得意起来:“你家迟染近来哪里都好,就是这回偏偏发了国难财。是,芳儿是一时行差踏错。可芳儿刚刚通过了秋试,你当真舍得迟家的门楣,还是都不考虑给染儿将来留个照应?”

话说到这里,迟琳暗道迟羽芳着急。若是等上一等,坐等到如今迟新因治水回来被治罪,哪里还用费那功夫。

迟染听她大言不惭,也是默默汗颜。前一刻才要人命的,后一刻又说得靠她照应。不照应倒还好,这照应的她英年早逝了找谁哭去。

再说须河沿岸多富庶,大水过后人道是千金难换一寸木,送人之需罢了。更何况买卖所得大半用来为须河工事捐粮捐棉,何来发国难财之说?迟新因听她满口胡言,只道多亏这些不着调的流言让她即早看清了迟家主家的真面目:

“且不说我染儿本无过错。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按说是该留个照应。可主家的门楣,我们母女二人高攀不起,还是留着命要紧。”

迟琳见迟新因油盐不进,话说到这里仍不肯退一步,恼羞成怒:

“迟新因,我当家主这么多年也不是一点门路没有。我芳儿就是当真去了大理寺,也能走出来。不过你今日敢踏出我府,便是从迟家断出去,我还是这迟家家主,便认不得你了!”

“空口无凭,立下字据才算。”迟新因云淡风轻,全不在乎。

几位长辈唯唯诺诺不敢有言;迟染求仁得仁,眼见母亲终于要和这群白眼狼划清界限打从心底高兴,静立一旁也是没有一点劝和的意思。

“你……你,好!”迟琳咬牙。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到迟新因毕竟是曾经差点取代了自己家主地位地人,迟琳私心更愿意让迟羽芳去一趟大理寺换来一劳永逸。反正从大理寺捞人费些钱财也就是了。

今日观看了这出“满堂彩”,迟新因不是不伤心。想她孤身科考,为官多年,也不曾忘记照顾主家门面、指点家族后辈。如今听闻自己风光不再就全都换了一张脸,不顾染儿性命。她一朝得势,长辈莫不出面请她出任家主。一夕“失势”,主家便要她伏低作小委曲求全。这哪里还称得上是家里人呢?豺狼虎豹不过如此了。

认清了人心,迟新因从迟琳开口便立定断亲的主意,还想着如何提出来不突兀,却没想到迟琳主动说了。等的就是这句话,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带着迟染从主家出来,迟新因当日就将迟羽芳所犯下的案情报备大理寺。之后与迟琳出入府衙宗庙,各种繁琐的手续礼节一一走足,迟新因与迟家主家彻底断了亲。

这与前世截然不同——前世迟新因开春才回来,并没有年节作缓冲,一回来便受封丞相自然没生这么多事端。能与迟家主家断亲,迟染本就存着将事挑开的想法是一方面,京中近来所传对她们不利的不实传言也是上天给的助力,也算是因祸得福。

迟新因设过了宗祠,起笔在新拿出的绢帛的表面写下“族谱”二字。字迹端方清逸,入木三分:“染儿,从此我们迟府就是另立一脉新开族谱了。现在的迟家人,只有你我母女,和你故去的父亲。不是非要在这世道上不留照应……实是平时表面和和气气的家族,并没有人真的同心。”

“我们迟家,以前也从来都只有三个人。”迟染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功成名就之前迟家主家那些人不曾出现。后来以那样扭曲的攀附形式出现,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迟新因是从小听着爹娘讲述主家如何如何、迟家如何如何长大,年少时候带着光耀门楣的使命步入仕途的。时移事迁,却从不曾忘记过自己是迟家人,对家族的认同哪里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决定另立族谱的时刻果断又短暂,但内心的痛苦并不是没有。

迟染就不同了——从小到大,照顾自己、养育自己的只有娘亲。迟家主家,不过是个年节时候的记忆、走亲访友的印象。而迟染对于亡父的记忆虽然不多,却对那个以美闻名京城,又与母亲情深意笃、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和夹带着些许怅然的怀恋。

所以迟染心中,迟家人,从来都只有三个。

既然已经做了决断,迟新因也不多作纠结,莞尓道:“这么说来我们迟家人丁不旺啊。”

……那当然,活着的就剩俩了。迟染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