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时街上偶遇以来,封桥先后来过迟府三回。目的只有一个——把迟染拖出去,该怎么玩乐怎么玩乐。迟染呢,一次在后院阴凉里扎马步,一次在书房里抄书,还有一次累趴下睡得任谁也叫不醒。这次封桥再来,恰逢迟染被放假,终于如愿以偿把人约出去。

封桥邀约其实也很没意思,从来就那么一个地方。做的事情也每次大同小异——但是前世的迟染为了引起娘亲的注意,就对这么一个地方走得乐此不疲。后来的生活糜烂之极……才明白声色犬马之所的真正含义,早已从骨子里厌倦。

但是鬼使神差一般,想一想当年真正的少年时光,迟染就这么跟着封桥走进了倚红阁。隔世经年,此地仍有不变的觥筹交错,不变的笑脸迎客……轻歌曼舞,丝缕罗裳飘香。人间醉梦客都在此贪恋一时温存,不知身在他乡。

即使是风尘男子,亦爱年轻俊美、又风流多金的女儿郎。重生前真正年少的迟染常来这里做一副纨绔样子给旁人看、让母亲听。从来都对各路“美人”的好意来者不拒,只除了真正去行周公之礼,调笑玩乐无所顾忌——如今一踏入阁内,身周的香帕子和无数的媚眼昭示着曾经的她多受“欢迎”、众倌儿们有多想她。

迟染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当年她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心思何等天真单“蠢”。能把这欢场之地当成单纯的玩乐之所,她也算奇葩一个了。

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应众人的媚眼和香帕子,迟染只低头,微微笑着看自己手中的扇面。

“哟,迟小姐,封小姐……迟小姐可多时不曾来看过琴心了,琴心是个温柔念旧的……可是记得两位小姐的好呢。”老鸨还是如从前一样,脸上的笑堆出花儿来。身上用的熏香只引人注意、不让人惬意——也许为了衬托其它哥儿们的幽香阵阵?

迟染来得此处,怀念劲儿在老鸨提及琴心之后退散了些。她如今到这里来,不过是对年少无知时候的些微怀念,以后没事儿不会再踏足的。要是之后封桥再以此相邀,她推辞得多了难免会显得难堪,这真真也是件头疼事。

这老鸨的声音,明显是经过伪装的……这不奇怪,大多鸨公的声音为了揽客都会修炼得甜腻万分、与本嗓相差十万八千里。问题是,迟染觉得,这声音隐约有点耳熟。

迟染耳朵能记住各种声音。不管再怎么伪装,只要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她便都能识辨出。前世作为竹真身边一个合格的阴险狠辣走狗渣,迟染的这项长处用得很多。不过声音的伪装也是门技术,这声音只是熟悉而已,没有确定的人选比较,迟染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鸨公又说了几句什么,迟染全然没有注意内容,一门心思回想他声音到底哪里像以前听过的,心不在焉地跟随封桥上了楼。

“呵,琴心怕是只记得阿染的好吧?”封桥一进门,看着从珠帘后走出来的琴心上下打量后,语气很酸地说道。她老带迟染过来,是因为这琴心在有迟染的时候弹琴弹得格外有撩拨意味,她喜欢。可这样的时候多了,她又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封姐儿,琴心可是哪里不对?”琴心端了茶水与杯子。他今日穿的内衬是天青色长衫,外面覆了一层白色薄纱,在胸前、腿脚处舍了内衬,薄纱之下即是雪白肌肤。额前是齐刘海,两颊垂下丝缕鬓角,未带冠,只用丝带将一半头发竖起在头顶。

未语带笑容,一双含情美目中,神色似嗔似怨,话语却全是温柔赔罪。和他的琴声一样,琴心的声音里有一种柔柔的味道。如丝丝细雨,轻柔婉转,入耳入心——

“琴心若是怠慢了您……要琴心哪里赔罪、如何伺候,只要封姐儿开心,琴心莫不做得。只是千万别这么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琴心真的不念着您。”

今日一看到琴心的打扮,封桥原本是这么想的——我找你那么些时候,你都不见我。如今拉了阿染过来,你如此精心打扮、主动出来——这哪里还对我上心!可是等琴心的话说完,她便把这念头抛到脑后了:“琴心刚才说的可都作数?”

琴心但笑不语。

“封桥,美人等着呐,你倒是走啊。站这儿口水都有一摊子了。”迟染口中说着揶揄封桥的话,注意的却是门外的脚步声——从脚步声听来,现在经过的正是方才那个老鸨。迟染眉头渐渐皱起——他是谁?

迟染用扇柄推推封桥,自己移步往外走:“我么……是时候成人之美了。”

“哎,你别……”封桥听迟染这么一说其实心花怒放,可人是她拖来的啊,所以还是抬手要挡住迟染去路。

迟染一把拖过封桥,对着她悄声说道:“还不懂?美人儿等着呐。我自有去处,别妨碍着,嗯?”说着,迟染露出一个你我都懂的猥琐表情,带着满是内涵的眼神儿离了房间。

门外无人,但迟染已经记住了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耳边留意着脚步声远远跟着,迟染谨慎地保持了距离。

跟随到后院、躲在一根柱子后,借着月光终于看到一个背影,迟染屏住了呼吸——她走路的姿势,是女子的姿势。

谨慎起见,一直到鸨公环顾四周、进入后院的厨房,迟染都没有再动一下。

要不要跟上去?没有理由不跟……只犹豫了一下,迟染便迈出了脚步,寻一个僻静的角落翻身上了后厨房顶——迟染这些日子练武的还是有成效的,至少这房顶的瓦片踩着可以没什么声音,放到前世,她还做不到这点——寻一个角落掀开瓦片往下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