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欢聚,各自回家。因为有醒酒丸在,这番喝酒倒下的只有迟染。当迟染睁开朦胧睡眼,头痛欲裂……不过她看到床幔的颜色不对,猛地坐起来——这里不是迟府。察觉到旁边有人,迟染一抬眼便看到坐在一边称量着什么的封执玉。

“迟小姐,这是醒酒丸。现在服下,可以缓解宿醉头痛。”封执玉将一颗醒酒丸拿到迟染眼前。

“执玉……你还在呀。”迟染伸手接住,看着眼前的容颜,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还在……前世或者今生,他还在眼前。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封执玉没有回答,只顺手递上一杯水。

迟染吃下醒酒丸,接过水喝了,意识算是清醒了一些。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才明白已经不在碧江亭了。又想起了喝醉前的情况——

“这是哪里?其她人呢?”

“这里是医馆,大家都没醉……一起送你来醒酒后离开的。”封执玉斟酌着说道。

其实他省略了一个过程。当时酒后众人将散之际,柳娘子本是过去接迟染的。不过言语间柳娘子知晓封执玉给了众人醒酒丸独独放倒迟染一个,又问出他如今在回春堂做男医师,当即看着他温和一笑,那笑容应该可以称之为温和吧……虽然封执玉总觉得那笑容里面含着什么意味不明的奇怪:

“柳某人恰有急事暂时回不得迟府中……不如将阿染送到医馆,还请执玉暂时代为照看?”

是送到医馆,不是送到谁家中,便没有男女大防之说。柳娘子开口,请求又这么合理,封执玉当然是答应的。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场景。

这时候,有药童进来:“公子,杨公子又来拿药了,药方可需要更改?”

“加两味就好,桃叶和昔草各一钱。”

“是,公子。”

“封府开了医馆?”迟染看到药童和封执玉的问答,忍不住开口。

封执玉摇摇头:“并未,此处是回春堂,我只是这里学徒。感觉可还有不适?”

前世他似乎没学过医吧?而且,他今年才十五岁……迟染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偏偏又抓不住……

“没有不适了,药很好。封公子可是讨厌我背你的诗?”迟染脑袋转过弯来,明白不可能十坛云山醉就放倒自己一个,那么这个醒酒丸,其它人应该在醉倒之前吃的。她还真是丢人!

“没有。我没有讨厌你背我的诗。”封执玉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做什么,与我没有关系的。”

“额……”虽然是事实,不过初次见面就这样说话真的好吗?上一世的封执玉初见时明明很和气没有这么浓的火药味好不好!“我是说……别人都提前吃了醒酒丸么?”

“也不算提前。”封执玉语气顿一下似是思考,纤长的手指并没有停下称量药包,“你醉得太快,没来得及。”

“……”是的,醉得快,醉得最快,也就是说她一首诗没作出来。想到这里,迟染觉得在一个向来看不上自己的人面前浑身都不自在……刚才朦胧间忘却时光的怀念感也散去不少。她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宿醉后的白日梦若能想起来,也是一样的。醉倒之前,拜那些诗所赐,迟染满脑子都是封执玉。

前世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场景。不同的是,当时是她娘亲的寿宴。而竹真长皇子也会去。

众人饮酒必然赋诗……迟染从知道寿宴流程的时候就开始发愁。她不想出丑……不想在竹真面前出丑,更甚至她想表现一把——于是她做了世界上最混蛋的事情。

她对娘亲说,让封执玉做出题人。然后,她央求他替她提前作诗。这是舞弊,她明白他从来不屑于此道,她甚至都想出了他拒绝时她难堪的样子……可是他答应了。封执玉提前拟出了十几个题目,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给了她三十多首诗。

她全部背了下来……那是她上辈子一生中唯一一次自愿地去背诗。封执玉平日对她少有言语,而且其它的事情拒绝太多回……迟染并不能从这忽然的一次好中看到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曾自我安慰,自己是他的妻主,也许他只是为了她不给他丢脸。

可是现在想起宴会上她与竹真互动时,封执玉看着她的神情……迟染又觉得,他冷然的眼光里,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向来在所有场合我行我素的她,忽然作弊也要表现一把,是为了什么。她似乎也能想起来,当时娘亲宴会上渐渐变得失望痛心的神色是为了什么……

迟染此刻几乎不敢抬头看医馆纸窗下,昏暗光影中,封执玉挺直的背脊。她眼睛不可控制的有点涩,她脸红,她在他面前永远无地自容。起身稍稍整理衣衫后,道一声谢谢,迟染带着鸵鸟一样的心态和风一样的速度从医馆离开,不敢回头看一眼。

封执玉……你既看不上我,我亦对不住你,前世错娶。愿你今生,良人相伴。今生笃定了将前世遗憾偿还,最对不起的是娘亲和你,对你……却最偿还不起。

“迟小姐……”

急忙忙走出医馆,迟染步履仓皇。听得呼唤,回头——

“在下封家家奴封绛,公子担心您宿醉未醒,遣我送您,还请慢些以防晕眩。”

迟染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慢慢前行。

“阿染,如何?”迟染一进门,便看到柳娘子迫不及待的询问,能看出来柳娘子在这大门口等候多时了。

迟染翻个白眼——

“柳娘子就爱半句话。什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