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唯真纵有滔天的大罪,也都是为着钱家。

钱珏想着父亲方才灰白的一张脸,心上添了几许牵挂。身为钱家的男儿,自然责无旁贷,不但要与父亲一起守住钱家的门庭,还要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空。

前时因怕走漏风声,至于自己将要留京的消息,钱珏连妻子都未告诉。

回了跨院,将儿子交由乳娘带走。望向窗外时,琼华早被乌云遮掩,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到似是满腹心事欲说还休。

钱珏卧房里从来不许丫头出入,妻子陆氏已然亲手熏好杏子红绫的鸳鸯被,又挑落了缠枝葫芦金帐钩,方才柔情似水地唤了一声夫君。

灯下的陆氏双眸剪剪若水,如汪着化不开的春景。钱珏心如刀割,抚身吹熄了炕桌上的银灯。

雨越发缠绵,顺着芜廊上那些浅碧的琉璃瓦淌下来,又落在院中那一树如火如荼的花丛里,沙沙的声音到似是妻子早间以瑶琴奏过的那曲《古相思曲》。

抚摸着陆氏纤纤若柳的脊背,钱珏将自己埋首在她散落于枕席间的长发里,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做有天大的好消息,将自己或许要留任皇城的传闻说与她。

陆氏不疑有他,心间也委实向往姑苏皇城一片烟柳繁华,听得喜出望外。她翻了个身,拿手肘支起一边侧脸,如杏花承露一般搁在钱珏肩上,娇声问道:“方才夫君去了许久,可是公公大人所说?”

钱珏忍痛点头,幽暗的房里瞧不见他脸上满含阴翳的神情,唯有声音一片喜悦,打湿在陆氏的心海:“留在皇城有好有不好,你也晓得京官若是无诏不得擅离,便是家眷也要受到限制。我想着你也有两年没有回去杭州省亲,不如趁着吏部的文书还未下来,带着宁儿去瞧瞧岳父岳母,免得日后进出不大方便。”

出嫁的女儿哪个能不牵挂娘家?闻说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陆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她往前靠了靠,柔软的发丝划过钱珏的下颌,又落上他的胸膛,引得他心间一阵悸动。

陆氏摇晃着钱珏的臂膊,颇有些急切地问道:“还是夫君想得周全,就依夫君的安排,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一别便是天涯,钱珏拼力将眼中的泪水逼回,想给妻子一个天长地久的拥抱,却又怕自己情绪的变化惹得妻子疑心。只将手缓缓抚过她的长发,将声音放到舒缓自然:“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启程吧,早去早归,免得为夫挂怀。”

陆氏虽然归心似箭,却也觉得蹊跷。她堂堂户部尚书的儿媳回娘家省亲,连礼物都未及预备,岂是这般仓促?

钱珏晓得妻子的想法,抚摸着她露在外头的臂膊,轻轻解释道:“父亲说吏部的文书不日便会下发,今次皇恩浩荡,不知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瞅着,正是低调的时候。父亲大人的意思,怕有官家夫人借机与你相交,以此接近钱家,见与不见都不合宜,不如暂且避开。”

“既是公公的意思,妾身遵从便是”,何氏听得有几分道理,善解人意地笑道:“父母久不见宁儿,还不知如何喜欢,妾与他在杭州多住几日,等着夫君的信再回皇城团聚。”

“好,一言为定。”妻子纵然嫁给自己几年,闺中的娇娴不改,言语间还是一片烂漫。钱珏的泪终究忍不住,有那么几滴蜿蜿蜒蜒流下来,如窗外的夜雨一般冰冷而又滑腻,顺着脸颊滑落在柔软的丝绸枕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