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趴在他的颈间,无声地落泪:“我知道,承和。我知道了。”

“那现在把手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说。

我放开他的脖子,乖乖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继而去拿药箱,又坐了下来。

血已经再次凝固,只是因为沾了水,伤口边缘开始发白。他低头认真地给我抹酒精消毒。伤口的肉有些外翻,一碰到酒精,好像被火烧一般,害得我不禁“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他的手抖了下,却没抬头瞧我。

卧室灯光不是很强,而且我刚才从被窝里出来就抱着他,在我放开后,他转身就去外面取药箱去了,我一直没对着他的脸。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眼眶是红的。

也不知道罪魁祸首是那番话,还是我的伤。

我慌忙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躲开我的视线。

我哪里肯依,不再让他上药,转而用手夹住他的脸,摆正之后,让他的双眸正对着我。那对被什么东西润湿的眼珠,显得格外闪亮。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脱,只是将眼睑垂下去,半晌不语。

无论遇见什么事情,慕承和的对着我第一个神色,便是微笑。

他从未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导过给我,无论伤心沮丧还是难受,他都是在笑。笑的时候,眼睛会先眯一点,随后唇角上扬,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温和、内敛,偶尔在他脸上会闪过狡黠的神色。

可是,如今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慕承和。

我心急如焚地解释:“我不疼,一点也不疼,我这人从小就大条,痛神经都比人迟钝。而且你看刚才我把你的衣服的肩膀都哭湿了,难受的地方都告诉你了。我不自责了,以后我一伤心就会想着还有一个人会我比更伤心。我也不会再生闷气,有什么事情都第一个告诉你……”

听见我这堆语无伦次的话,他沉默片刻说:“那天我不该当着别人的面,松开这只手。”

我愣了愣,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那件事。

那天遇见A大的车,当着很多老师领导的面,他放开了我。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肩并肩地走在下山路上,盘山路窄,偶尔有汽车疾驰而过,他看到车来便拉了我的手,让我走里面,后来就没放开,就此顺势牵住。我骨骼小手也小,他的掌随便一握便能覆住,当时我的心中好像藏着一只欢腾的喜鹊。可是遇见其他老师的时候,他尴尬地松开了我。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提过这事,也再也没有碰过对方的手,竟然成了一个禁区。

他埋头继续替我消毒,上了云南白药,最后再贴止血贴,小心翼翼极了。

我再也不敢哼唧。

末了,他忽而补充了句,“以后再也不会了。”

4

老妈从B市赶到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她本来就是能干的人,两下三下就帮伯母伯伯一起将丧事操办得井井有条。

到了第二天,家里人也开始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奶奶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他走了好,说明老头子对一大家子人都放下心了,总比一起赔我们耗在这儿好。他八十多岁了,也算是走得高高兴兴的。”

丧事办完之后,老妈很慎重地找慕承和谈了一次话,地点是在我们家。老妈活生生让我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

会谈完毕,三个人一起准备在外面吃了顿饭,正巧遇见楼下的张阿姨。

她打招呼说:“童大姐,好久没见你们家人了。楼上房子租不租啊,前几天还有人来问。”

“不租不租,还留给女儿用。”我妈说。

我冲这位阿姨笑了笑,就跟慕承和走前面等着老妈。

只听对方说:“她一个人住可要小心了,上次你们家进小偷,可把薛桐吓坏了,后来就搬出去了吧。”

“是啊,所以以后叫小慕陪着他。”老妈回答。

“哟,一起那小伙子是你女婿吧。”

“孩子的男朋友,今天带回来给我看看。”我承认我妈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沾沾自喜。

“啧啧啧,模样咋生得这么好呢。有福气啊,童大姐,你这么年轻就有女婿了,我那闺女儿快三十了还单着,东挑一个西挑一个,最后倒是人家看不上她了。”

我瞧了慕承和一眼,这人恍然未闻,神色自然。

“你可是久经沙场的中老年妇女杀手啊。”我悻悻地说。

他笑了下,捏了捏我的脸。

“不许捏,已经够肥了。”我奋起反抗。

他孩子气似的,又捏了一把。正在此刻,我妈和张阿姨又说到什么,一并瞅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正在调戏我。

慕承和察觉到她们忽如其来的目光,神色瞬间石化,然后尴尬地收回手,接着故作镇定地朝两位中年妇女粲然一笑。

这下,换她俩收回视线了。

本来之前见面,老妈对慕承和虽然和气但绝对不是热情。可是经过这半小时的交流,她突然就跟慕承和热络了起来,吃饭时还不停的给他夹菜。

“妈。”我狐疑了。

“干啥?”她问。

“你以前不是说,吃饭最好别给人夹菜,这样不卫生么?”我说。

“……”

当时我妈的眼神是在真实地表述: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傻妞。

她单位那边还有事,吃过饭,司机就来接她上高速了。

“你们究竟谈什么了?”我回去的路上好奇地问。

“谈未来。”

“……你不应该教物理,应该教历史。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掉一个王朝的兴衰。”我嘟囔说。

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问了很多,我不知道从哪儿给你说起。”

“那随便拣一两个精要的。”

半晌之后,他说:“伯母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发问之后,却一直没等到他说下文。

于是,又重复问了一次。

这个人思索了稍许,不自在地说:“你确定你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