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四的时候,生平搭了个末班车,以替补的身份拿到一个最低级别的奖学金,学校发给我三百块钱。这是我完全想都没想到的事情。领到钱那天晚上,我兴奋到半夜都睡不着觉。

白霖趴在上铺的栏杆上,翻个白眼说:“至于么,三百块钱。人家不了解的,还以为你打鸡血了。”

“什么鸡血?”我纳闷。

“据说,”白霖从铺里坐起来解释,“人家用针管推了鸡血后,会浑身燥热,脸色红润,数月都不想睡觉。”

于是我现在站在客房中央,已近凌晨,又有了一种被打鸡血的感觉,想跑到阳台上大声尖叫,既怕被隔壁的慕承和听到,又怕被酒店保安捉住。

然后我跳到床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使劲地揪床单揉枕头。

最终我还是无视作息时间给白霖打了电话,不然我不确定我如果不找个人发泄下,还能坚持到明天早上不发疯。

半夜被吵醒的白霖,比我镇定多了,听完我的叙述,不禁意味深长地说:“小桐——”

“干嘛?”

“你是不是给慕承和下什么药了?”

“……没有”我听到这个问题,很想扁她。

“你灌他喝酒了?”

“没有。”

“他当时神志不清,脑壳抽筋?”

“不可能。他头一分钟还和我说话来着。”

“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

“他吻了你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们就回酒店了。”

“途中有没有牵你的手?”

“没有。”

“有没有说什么?”

“好像就说了两句。”

“什么什么?”白霖兴奋地追问。

“一句是:太晚了,我们回去吧。”我满心羞涩地仔细回忆了下,“另外一句是:好辣。”

“好辣?”

“是啊,当时我满口烧烤的辣椒味,估计辣到他了。”

“……”

“你说,”过了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喜欢我么?”

“我挺可怜慕承和的。”白霖没回答,反而幽幽地叹气。

“为什么?”明明是我比较可怜。

“要是他真是脑壳抽筋还好,如果真的喜欢上你,才真是不幸。”

“怎么爱上我就不幸了?”

“因为你迟钝。非要人家强吻了你,你才觉得人家好像是喜欢你。”

“那你们以前也没觉得慕承和喜欢我啊?”我不服气了。

“我们以前都是听你的一面之辞,也没见过他究竟是如何对你,当然被你主导了。”

我俩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

“你觉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白霖问。

白霖的话让我开始在回忆中翻找关于慕承和的蛛丝马迹。

首先,探讨下我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的呢?

期末作弊的时候,从他手中死里逃生。

他来代课的时候,在办公室,托着我的下巴教我发音。

我和白霖翻墙出去,夜不归宿,他深夜接到我电话,开车到派出所接我们。

和彭羽去看航空展回来,他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

除夕的夜里,他抱住我说:新年快乐。

在长途车上,他突然犯病的时候说:薛桐,不用,然后将我的手紧紧地拽住。

看到陈妍尸体的时候,他手足失措地哄着我,替我抹眼泪。

慕承和的一点一滴就像润物的春雨一样,落在我的心间,细细一想,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自何时开始为他着魔的。

原本我下定决心要戒掉对他的念想,到后来觉发现这是多么的徒劳。

那么慕承和呢?他又是什么时候滋生了对我的异样情感?

总是觉得,好像我进一尺,他便退一丈。

后来等我心灰意冷,不再烦他,缩回自己的躯壳里,他却渐渐和我亲近了起来。

“不过,我们也都被你的迟钝传染了。”白霖说。“现在想一想,真是恍然大悟。”

“照你这么说,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

“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居。”白霖语重心长地说。

“接下来怎么办?”我很担心这个问题。

“这个事情不用你烦恼。”

“为什么?”

“是他强吻你,又不是你强吻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夜要为此纠结烦恼、辗转难眠的人,应该是慕承和。”

“对哦。”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我因为双目浮肿,无精打采。而慕承和,他的内心如何忐忑不安,我倒看不出来,至少脸色清凉淡定,和空中骄阳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上的天气还是很凉爽,所以他没有开空调,任由海风穿过车窗袭来。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阳光射进一个角,落在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上,照着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那些带着咸味和气息的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些。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全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这下,换成我的心七上八下了,让我不禁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在做梦。

我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冷静冷静,把兴奋和激动都给剔除出去,前后整理下思路,于是拿起他上车前买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口。

“我发现你平时不爱喝水。”他说。

“嗯。”我用手背蹭了下嘴,拧好瓶盖,“有点,我妈也这么说。”我就是有这毛病,不喜欢多喝水,一吃饭就口渴,然后猛喝汤或者汤泡饭。

我以为他会教育我一顿,没想到仅仅笑着瞥了我一眼。

须臾后,慕承和却又缓缓开口说:“我喜欢喝水。”

“呃?”我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讲这个对白接下去,只好说:“喝水好啊。每天八杯水,皮肤水嫩嫩。”

他看着前方,没接我的话。

所以,我觉得我这话没说到位,于是喋喋不休地将老妈小时候在我面前细数过的喝水对人体的好处,全部照搬在慕承和面前唠叨了一遍。

最后,也许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很辛苦,而作为听众的他啥反应都没有,很不仁义。终于配合了下我,附和说:“原来如此啊。”

我的嘴巴安静下来之后,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难道,昨天是我魔障了?

难道,他有间歇性失忆症?

难道,真的是我给他下过迷药?

到了加油站,我上厕所回来,发现油已经加好,慕承和在车里等我。

他问:“中午有没有事?有事的话,我们就走高速回去。”

“不着急,你慢慢开。”我知道,他很少上高速。

他伸手去拿前面横放着的矿泉水。

加油站的小伙子在车那头和他说了句话,他一边点头,一边拧开瓶盖子。

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件事情,需要提醒他一下,可是又捕捉不到确切是什么。

然后,见他将瓶口放在唇边,喝了一下,透明的塑料瓶内的水面,荡漾了几个来回,舍下去一点。他的喉结随后动了动。

随即,又吞了一口。

察觉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慕承和狐疑地回望我,好像在揣摩我的表情。电光石火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垂头瞥了一下手里的塑料瓶后,脸色微微一变,故作镇定地将它放回原位。

读书的时候,大家相互习惯了,只要是要好的室友,用一用对方的杯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却不太喜欢这个行为,总觉得无论两个人多么亲密,沾着别人的唾液,是件不怎么舒服的事情。在家和老妈老爸,倒是没有分得这么清楚,但是仍然尽量各用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