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地仰起脸,触及慕承和目光后,噌地一下站起来,支支吾吾的说:“我……我……”一时间脑子短路了,恨不得像日本忍者一样扔颗烟雾弹就能就地消失。

“你在找东西?”慕承和勾起嘴角问。

与其说是一个问句,不如说是他在提示我。我立刻点头:“是啊,找东西。”

“找手机?”

“是啊。”我附和。

“在哪儿?”他侧了下头,问我。

“这不……”我话还没说完,倏然发现电话没在手上,再下意识地摸羽绒服的口袋,也是空的,电光石火间,才想起给刘启打了电话之后,顺手放回了双肩包里。

我心虚地改口说:“这不……放回包里了。”

慕承和闻言笑了,眼睛眯起来,然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更深。

我这下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他给我下套了?先替我编了个谎,再让我自动现原形。瞅着他那双溢满笑意眼睛,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结论。

这人居然又整我!

于是,我赶紧换了一个哀怨的眼神回敬他。

他站在外面,我站在里面,中间隔着一颗半高的万年青。这个时候,只见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然后走进一步。

我有点狐疑地盯着他。

没想到的是,他却忽然抬起左手,朝我伸过来。

我的心骤然加速。

眼看指尖离我越来越近。

一尺,半尺,一寸,半寸……

就在要触到我的前一刻,我下意识地将头偏了一下。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角度,就避开了他左手的手指,让它们很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刹那间,我看到慕承和的双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闪过。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它消逝得是如此之快,完全没有给我机会和时间,将它弄懂。

以至于后来我想,我这么粗线条的人,是不是永远也搞不懂一些事情。

转瞬之后,笑容又恢复到他的脸上。

他收回手,问我:“你准备一直站在里面,继续践踏我们学校的花草?”

我“啊!”了一下,赶紧跳了出来。

“在这儿干嘛?”

“我……我……等人。”

“放假了?”

“嗯。”我说,“正好收拾点下学期用不着的东西,拿回家去。”

“找到工作了?”

“还——没有。”我有点沮丧地说。

“寒假打算怎么过?”

“妈妈要我下个星期去她那儿,和她一起过年。”

“哦,”他说,“我也会在外地。”

谈话似乎到此告了一个段落。

为了打破这个寂静,我主动问:“工作忙吗?”

“还行。”

“你也别太挑剔了。”我突然又说。

“嗯?”他一时不明白我指的什么。

“我刚才偷听到你们讲话了。”

他无奈地笑了下。

“你妈妈挺着急吧,有没有让你到处相亲啊?”我想揶揄他。

“那倒没有,她知道我一直没这方面的打算。”

“为什么?”我诧异。

他脸上的笑,逐渐隐去,继而淡淡地说,“人生志向。”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俩面对面站着,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小桐。”

刘启一边叫我,一边从那头迎面赶来。

“哎——”我兴高采烈地应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然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

刘启看到我身边的慕承和,很尊敬地了声:“慕老师。”

慕承和微笑地点点头,然后推脱自己有事先走了。

随后,刘启替我把树丛里的行李箱提了出来,还禁不住问我:“你是怎么让它跑到那里面去的?”

“我先想的是,要是你不来接我,我就把它藏在里面,等你晚上来拿。”

“不会吧,你真这么想。”

“当然。”我扬起下巴说。

跟刘启说话,和在那个人面前完全不一样。哪怕是撒谎,也是这般简单。但是慕承和不同,我表面上的任何的掩饰,在他眼中似乎都是多余的。

“薛桐。”刘启的声音拉回了我漂浮的思绪。

“嗯?”

他示意了下我的额头。

我顺着他的眼神,摸了下我额前的刘海,然后触到头发上悬着的异物。我拿下来一看,发现是一片叶子。

小小的,墨绿色的,万年青的叶子。

叶子尖端的边缘,略微泛黄,所以有点卷曲了。

原来,刚才他只是想要替我拿掉它。

我觉得,慕承和对于我而言,有一种既敬畏又迷恋的感觉。

只是,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了。

4、

考完后的第三天,我上了往B市的长途车。

妈妈他们监狱离市区不远,本来单位给她在市区长租了一个三居室的房子。她平时嫌它离监狱远,很少去,就在单位宿舍住。那宿舍其实就是一个筒子楼,厕所和浴室都是公用的,吃饭只能在食堂解决。

我来这里之后,一切都觉得不方便,还不如我们学校。

于是,她跟着我一起住回城里。

搬东西的时候,来了妈妈的好几个同事一起帮忙,其中有个五十来岁的伯伯特别热情,那个年轻的小司机一直笑嘻嘻地叫他“陈政委”。

自从上次和她在墓地吵架之后,我对“陈”这个词敏感极了,斜眼打量了那个“陈政委”很多次。

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棉警服,显得很黑。人倒是对我和善,就是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总是板着个脸,和爸爸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

后来,他似乎察觉我审视的目光,也频频看我。

而妈妈只字未提。

睡觉前,我再也忍不住,率先问:“这个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个么?”

妈妈疑惑:“你在说什么呢?这个那个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那个陈什么的,今天帮你搬东西的!”

她听了之后,哧地乐了,“你最近脑瓜子都在想什么呢?但凡是姓陈的,你都怀疑啊。什么陈什么,有没有礼貌。人家这个陈伯伯是我们单位的政委,不是上次我……”她敛色,顿了下,“不是上次我给你提的那个。”

“哦。”我答,“谁叫你不说清楚。”

“对了,他女儿也读大四,下个星期考完研究生考试就过来陪他过年。你们到时候也可以做个伴儿。”

“哦。”

“他说他女儿内向,不喜欢和人接近,怕你们谈不拢。我就说你从小性格好,和谁都能玩儿到一块去。我可是夸了海口了,你别拆我台啊。”

忽然,我意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妈,这个陈伯伯,是已婚还是离异?”

妈妈来气了,“我说薛桐,你管起我来,比我管你还严啊!”

我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我渐渐长大了,还是由于现在我们母女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的关系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我从未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拿着地图走街串巷地晃悠过,开始还觉得不习惯,过了几天之后开始爱上这种感觉。

陈伯伯的女儿是在第二个星期到这里的。

她叫陈妍,是个异常秀气的女孩儿,皮肤极白。

“你学什么专业的?”我问。

“法律。”

“哇,这个专业好。”

“你呢?”陈妍问。

“英语。”

“英语也好啊,至少去考研,英语这课可以拉很多分。你怎么不试一试?”

“我不喜欢继续念书了。”我说,“而且念书有什么好,又不能挣钱。”

如老妈所愿,我和陈妍真的成了好朋友。

等熟识了之后,我才发现,沉默寡言只是在她外面的表象而已,私底下,仍然和普通女生一样叽叽喳喳的,而且爱八卦,好奇心强。

有一次在说到老妈单位时候,我惊讶:“他们监狱里关的是男犯?”

“是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陈妍更吃惊。

“我妈从来不和我说工作上的事情,我只知道她以前是女子监狱的,而且那些同事也基本上是女的,我就以为这个也是女犯监狱。所以我那天看到那么多男警察我还纳闷呢。”

“又不是女的只能管女犯。在男子监狱,女警只是不能代班和进监舍而已。”她显然比我懂很多。

“为什么不能进监舍?”我好奇地问。

“也不能说绝对不能进监舍,只是规定,女警进监舍的话必须要两个男警陪同。”她继续监视。

“为什么?”

陈妍没立刻回答,而是朝我眨巴了一下她的大眼睛。

然后……我就明白了。

我乐翻了,指着她说,“你这表情真猥琐。”

陈妍问:“你自己没想猥琐的事情,怎么就能看出来我猥琐了?”

“你知道得真多。”我说。

“我喜欢问我爸工作上的事。”

“你们谈得来?”

“嗯。”陈妍点头,“你不要看他总是绷着脸,其实很和善。”

和善?我扬起头,回忆了下陈伯伯那漆黑的脸,怎么也无法跟“和善”这个词联想在一起。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俩穿得肥肥的去放烟花。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刘启打电话来,和我说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