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棺材,吱吱呀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剑宗明一只脚踩在棺上,单手搭膝,单手按剑,剑气流转覆盖天门。

他望着棺内,轻声说道。

“我等了很久了。”

天门的枯沙在缓慢旋转,如龙汲水,古老的棺内一片漆黑,如同深渊,里面躺着的莲衣小殿下,面色发白发枯,像是一具逐渐苍老,步入死亡的尸体,浸泡在永夜当中,身上叠着的那件红衣,皑皑沙粒,都是陪葬的物品。

易潇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的指尖开始枯萎,胸膛开始凹陷,全身的精气神,都被缓缓剥离,抽走。

剑宗明看着这一幕,他静静等待着那扇门后的人,取走要取走的东西。

有人在深渊这头,有人在深渊那头。

站在春秋元年江南道大草原上的少年儒士,忽然高声说道:“修行艰难,可知以凡体成就世间第一等剑仙,是这中原千千万万人求而不得的仙缘!”

“浮世沧生,皆为长生而来,皆因命枯而去!”

草屑飞舞。

缟素震颤。

源天罡抬起头来,直视着苍穹雷光闪耀的最后,那个踩在棺头的白衣男人,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凝重,声如洪钟。

“剑仙如你,何必求死!”

到了此刻,他依然心存一份侥幸心理,若是能够避战,便避战趋之,甚至狼狈一些,退让一些,都无所谓。

源天罡皱起眉头,苍穹那端久久没有回应。

少年国师平静地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这个棘手的男人盯上的?

踩在棺头的白衣男人忽然轻笑一声。

他没有去动腰间的独孤,而是并拢双指,轻笑声音当中划过虚空。

因果大颤——

“铮!”

有一剑贯穿而下——

那虚无一剑,自九天而来,如龙如蛇,剑气冲霄颠覆,向地而去,撕裂无尽雷霆,煌煌神威,蔓延大半个苍穹,刹那劈砍而下,将整片魂海劈成两半,陆地崩沉,六道崩离。

源天罡面色阴沉,一缕又一缕漆黑光芒从脚底渗出,他猛然挥袖,天风怒吼,儒门道宗的术法化作千万罡气,托下这一剑之威。

此地已经不能久留。

递出那一剑之后,剑宗明的声音便从苍穹那端传来:“门已经开了,魂魄已经拿了......还不快滚出来?”

又是一剑劈砍而下,比之天劫还要令人心悸,剑气所过,因果湮灭。

一剑光寒十九州!

“嗤”然一声。

天门之处,有道狼狈身影从黑暗之中倒跌而出,缟素麻袍猎猎狂响,被剑气逼出身形之后,双袖如大风灌满,挡在面前,两道袖袍的领口被剑气沿途撕裂,电光雷蛇噼啪作响,接连倒退,双足连在地面滑行后掠,最后重重撞在一面墙壁之上才算停住。

枯沙如龙卷,剑宗明微微抬手,早先飞出的棺材木板被他吸入掌中,按在棺上,沉闷的一声闷响,杜绝了棺内小殿下的最后一丝听觉。

双手挡在面前的源天罡,缓缓撤下两只大袖,面色无悲也无喜,轻声说道:“他被我抽去了一道魂魄,两道天相,现在孑然一身,空无一物,只不过是个废人,你把棺木合上,保住他一命,也无济于事。”

剑宗明轻声说道:“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死。”

源天罡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

两人俱是一身白,源天罡的白麻缟素袍,像是黑暗中的枯萎白花,象征着死亡与绝望,而剑宗明的清净白衣,则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世间第一等光明。

他本就是圣岛的大光明山山主。

源天罡靠在墙壁上,目光悲悯望向那口棺木,道:“没了天相,没了这些转世魂魄,他还剩下什么?不过是一介凡体罢了。就算苟延残喘,就算......真的活下来了,又能如何?”

少年儒士微微停顿。

“他只是一个种子,一把钥匙,结了果,开了门,便再无意义了。”

剑宗明沉默了片刻。

“我很想祝贺他,真正获得了新生,不需要在忌惮着某些躲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人,也不需要做一个被命运摆布的傀儡。”

站在天门最中心的男人,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的痛苦,随之而来的便是轻微的释然。

“所有的痛苦,在蜕变之前都无法避免,只能承受。”

“沦为凡体......又怎么了?凡体一样可以修行,可以呼吸,可以拔剑,可以杀人,众生平等,活下来,一切皆有可能。”

剑宗明看着源天罡。

他轻轻说道:“我就是凡体。”

源天罡沉默了。

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反驳剑宗明的话。

因为剑宗明足够强大。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剑。

还因为他的人。

他本身足够强大。

源天罡低垂眉眼,想着剑宗明从春秋元年崭露头角的时候,自己甚至没有想过,这个十六岁的圣岛天才,在中原游历,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比肩风庭城的剑主,接着再度跻身成为与远古的大君同样层次的人物。

两度鲤鱼跃龙门,成就了大剑仙的境界。

厚积而薄发,天赋和努力,造化与仙缘,他一样都不缺。

剑宗明忽然问了一句。

“他呢?”

源天罡笑了笑,说道:“这世上能以凡体成就如此修为的,我只见过你这么一个,其他能够站在这个位子的,无一不是天地造化,钟爱一身的天才,霸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