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房梁上,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

女子?

而且这是个他有些眼熟的女子,在哪里见过?瞬间他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过。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是她做的?

她的面孔较为柔和清秀,眼珠子剔透晶莹,黑漆漆的似能射进人心里,闪着令人心悸的犀利。

不,七煞不可能是女子!

沈骁,你还是走错一步!此人的狡诈远超我们的想象,他居然扮成了女子,还惟妙惟肖!

蒋臣追悔莫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与沈骁的区别,如果当时是沈骁在点绛台外,也许能发现这小宫女的不同之处,若当时除去哪会如此结果!但谁又能想到此人不但猜到他们的动向,还在他们还在沾沾自喜时,已经另辟蹊径!

傅辰完全退去了奴仆的谦顺软和,他目中精光四射,电光火石间,纵身跳下,手中簪子冒着寒光,朝蒋臣刺了下去。

这簪子就是由他设计,六皇子派人制作,又由瑾妃交回他手中。

名为琥珀玄晶,很好听的名字,造型也相当简洁,只有在端尾缀了一颗琥珀。而它的另一端已经被傅辰磨得相当锋利,这是在瑾妃给他后,他就准备将之当做暂时防身武器的。

宫中除了侍卫,任何人都不能携带武器,他只能从小细节上找对策。

蒋臣作为勇猛的武将,从各方面素质来说都比傅辰高出不少,傅辰能争取的也只有这几息的时间,这几息就是蒋臣也无法迅速反应。先是耐心等待着再是出其不意,才能争取到这短暂的时间让自己攻击。

唰,随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傅辰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

簪子朝着蒋臣狠狠刺去,从来到这个朝代他每一刻都在为生存奋斗,而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惊险,任何一点失误都有可能丢了命。

蒋臣也反应很快,但再快也来不及了!

傅辰已经扑下来,那匕首离他只有几寸的地方,他躲过了天灵盖的致命一击,却依然被击中!

他再回头看去,半只耳朵落在地上,鲜血横流!

一击不中,傅辰也丝毫不慌乱,他抓的就是对方措手不及的瞬间,又一次攻过去。

这次的目标是心脏,没丝毫花俏,每一个动作都是实打实的,还没刺得深入,已经被蒋臣狠狠一拳击中,傅辰整个飞出去撞到桌椅上,哐啷撞到墙上又滚到桌椅上,掉到地面,精致的发型已有些散乱,骨头都像被榔头钉在地面,痛得几乎动弹不得。他抹去嘴角的血,这是突如其来的撞击而咬破了口中皮肉产生的鲜血。

他双眼发晕,忍着恶心眩晕又一次站了起来。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从见到面,到两人刺杀、过招,只是几个眨眼,谁都没有浪费时间确认对方是谁,也没有对话,一照面就好像已经知道了。

而蒋臣的情况也没比傅辰好到哪里去,如果是他全盛时期,就是十几个傅辰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对方太狡猾狠辣。在体内出现绞痛,皮肤紫绀后,他就知道完了,下毒!

“你……好狠。”□□发作非常快,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击杀傅辰了,傅辰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目光始终锁着蒋臣,以防此人临死反扑,蒋臣呕出了几口血,染了一地,血泛着黑紫,染红的双眸仿若滴血,“不过,你也完了,刚才那一击你也受伤了……呵呵呵,受伤的好……我在地府等着你,总算能不孤单,有堂堂七煞陪我老蒋……”

受伤,血!

傅辰的确因为刚才的撞击,手臂鲜血横流,短时间里无法止血,之前为了写字而弄伤的手指早已洒了药粉结痂。

但现在手臂上的伤口,失血过多,他现在也极为虚弱,无法再轻易阻止鲜血。

傅辰有了不好的联想,因为沈骁的血而引来那只犀雀,显然他身上还残留着某种带着香气的毒素,若是不去掉这味道,将后患无穷。

“你这次逃不掉了……呵呵。”说罢,蒋臣缓缓跪倒在地上,又一次呕出血块,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包括走出去。

咬牙抽出胸口的一根长条形事物,用纸包裹着,远看像是笔,猛然扔到门外,这是他在生命最后能做的事。

沈骁说的是他亲自出宫门找到倦鸟池,将犀雀全部放出来。

但那是他还活着的情况下,现在他的生命已经快要终结,这个信号弹,倦鸟池边的人定能看到,放出来吧……让它们都出来!

那信号弹撞击到地面,迸射出花火,在夜晚极为漂亮璀璨,也像一朵火焰燃烧着傅辰的心。

傅辰不敢小看他们在临死前的一搏,像是之前死士对他最后喷的毒素,而蒋臣作为与沈骁并驾齐驱的人,会做的事绝不能等闲视之,但信号弹出现的快,窜入高空的速度更快!

咻,啪!在空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的形状在晋朝少见。

正在国宴上的人也看到了,纷纷以为是节目,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见傅辰跑出去,蒋臣也不阻止,只是呵呵笑了一声,“没用的,来不及了,你必死无疑!”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傅辰冷声道。

蒋臣哂笑,只觉得傅辰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都到了这地步还垂死挣扎,“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资格知道。”傅辰转身,烟花的光亮隐约照在他的脸上,锋利如剑刃的气势在无形中削弱了容貌的柔和。

这人若是在点绛台外就是如此气质,他又怎么错认成女子?

“呵呵,防心真重,我这次只是好奇,就是知道你的名字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过想要个真相,我输给了谁!我不能到了地府都不清楚谁杀的我!”如同回光返照,蒋臣现在精神稍稍好些,身上的武器在进宫时都被收走,他只能用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这是作为武将的尊严,“若是能与你在战场上遇到,指不定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啊……太可惜……”

又一次呕了一口血,他渐渐虚弱,频临死亡。

“可惜……我堂堂骠骑将军,居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输在你这个黄口小儿身上,死在这让我午夜梦回的宫殿中,哈哈哈哈……”

还没等傅辰思索蒋臣最后一番话时,蒋臣已经阖上了眼,轰然倒下。

傅辰走过去,确定对方真正断气,才闭上了眼。

“我叫傅辰。”轻轻地说道。

声音在空中飘散开去。

傅辰赶回点绛院,如果计算无误,沈骁已经抽不出时间来对付自己了!

最让他庆幸的是,蒋臣最后说的那段话,也同样证明了沈骁的极度骄傲,并没有将他的名字说出去。

只要将这群人全部……

一声长长的鸣叫,不止一声,而是重叠的很多声……

熟悉的声音,就在不久前还听过。

那清鸣,就是发现他的犀雀。

傅辰猛然抬头,刚刚安心的双眼渐渐凝结成冰和浅浅的绝望,迫在眉睫的时间里他已经做不了任何安排。

划过圆月的是一群,没错,一群犀雀。

看着小小的一只,但速度相当快。

而它们正向他的方向飞来!

——晋.江.独.家,唯.一.正.版——

沈骁被安忠海带去附近宫殿的偏殿换衣服,见都准备好了,才一抬手,衣袖在空中摆出浅浅弧度,“都下去吧。”

“驸马爷,请让奴才等伺候您更衣。”

“不必。”沈骁淡声道,“不让人服侍是我的习惯。”

“这是圣上的指令,请驸马别让奴才们难做。”安忠海依旧笑脸相迎。

沈骁蹙眉,他周围已经围了好几个太监,对危机的意识让他已经感觉到不对。无论是今天洒酒到身上,还是安忠海看似恭敬,实则强势的态度,全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海公公。”沈骁只喊了安忠海的名字,但警告的意味十足。

“驸马爷,您别为难我们,实在是……皇命难为。”

“这是怎么了,吵什么?”瑾妃略显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出现在殿门口,身边还跟着担心驸马而来的咏乐公主。

“母妃,公主。”驸马弯身行礼。

“本宫与乐儿担心驸马,便随着来看看,海公公,既然驸马不习惯,就先退下吧。”瑾妃无论身居任何位置,总有种说不清的华贵气质,令人臣服。

“但皇上那儿……”安忠海对瑾妃向来有些好感,比起其他妃嫔而言多了几分善意,这是自然的,别看妃嫔平日多有打赏给他们,但骨子里谁又瞧得起奴才,瑾妃却是其中比较让人舒服的一位。再说之前早已被流放的祺贵嫔闹出来的恶犬事件,让他在皇上面前涨了脸,还是平日里对他的多番照顾,那份荣辱不惊的气质,在宫里恐怕也只有瑾妃了,所以她来了,安忠海态度就软化了一些。

只是他不明白,这事情由瑾妃提出来,事到如今,怎的反悔了?

“本宫会与皇上说的,皇上这也是担心驸马,定会通融一二。”瑾妃微微一笑。

“谢母妃。”驸马行了礼,走入殿内,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边。

“娘娘,您这……”安忠海小跑过来,犹豫了一番问道。

“在过一会,海公公就带人进去吧。”瑾妃是南江的水润女子,就是摆出再刁钻的表情,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但现在她的刁钻中,还夹杂着心痛,沈骁是真的还好,若是个假男儿,她的女儿可是被真真切切蹉跎了那么多岁月,女孩儿最宝贵的青春都献给了如此居心叵测之徒,如何能不难过。

安忠海暗道一声好!

不愧是瑾妃,这先礼后兵,还怕驸马不显出原形吗?

“乐儿,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要记住,你还有母妃。”瑾妃拍了拍咏乐的手背,语重心长。

咏乐公主长在宫廷到及䈂,出嫁后与夫君感情较为淡漠,虽贵为公主之尊,却并不自由,但她为人温柔大度,像极了瑾妃在为人处世方面,只是相比之下还带着些天真和纯善。

咏乐愣了下,表情有些脆弱,“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

皇上也从国宴中抽身离开,驸马这事可大可小,端看真相如何,当然如果晋成帝看到蒋臣以及那一群七人的尸体时,大约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了。

安忠海已经带着人悄然靠近那扇殿门,猛然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一群人撞门而入。

沈骁在发现不对劲时,只换了外套,在屋内想办法联系外面的人,早作打算。

所以无论他们何时开门进来都无法看到沈骁衣衫不整的模样,但既然晋成帝都来了,自然不会管这些,他本来就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帝王,干过的混事数不清,唯一的清明大概就是他还是太子的时候。

皇帝、瑾妃与公主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穿好外套端坐在椅子上的沈骁,就好像在等着他们来。

“把他抓起来,扒了衣服。”皇帝下令。

太监上前,却没有马上动作,因为沈骁太从容淡定了。

那气质好像不是被抓到,而是皇帝请他喝茶一样,无论谁看到都要赞一句不堕了文人气度。

“皇上,士可杀不可辱,臣虽非栋梁,但从官以来兢兢业业,未作过任何对社稷不利的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只想知道是谁构陷于臣。”沈骁轻轻一回头,被他的目光慑到,两旁太监松开了他。

他整理了一下衣角,缓缓跪下行大礼。

被这番做派影响,皇帝也有些犹豫。

瑾妃说的只是可能性,若沈骁是真男儿,那么他们今天的做法就有些太过,他也将失去一员良臣,历朝历代少有驸马能身居高位的,说到底还是担心外戚干政,但晋成帝可不管这些,他看得上沈骁这个人,就愿意给许多便利,就是连自己的女儿都许配给他了。

瑾妃一愣,凑到帝王身边,本来不欲把公主与驸马的私房事告知帝王,她一开始只说两人成婚多年却无子嗣,有些怀疑驸马是否有问题,她还是想为女儿保存最后一点颜面,但现在也不得不说了。

听完瑾妃的话,晋成帝横眉怒目,“扒了他的衣服,还等什么,需要朕重复第三次吗!”

他不想再听沈骁任何狡辩。

帝王的怒火,让太监们快速给人换衣。

沈骁眼皮一跳,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今日的事,七煞完全没出面,但几乎每一次对方都能这样对付他们,将自己摘掉,若非如此他如何到现在才得知其真身。

忽然,窗外传来烟火绽放的声音,那声音与普通烟火不同,只是仿造的,在音节和频率上,分明是他们的信号弹。

蒋臣,他……

死了!如果不是快要凭死,蒋臣绝不会如此行事,发出最后的信号。

他们虽说多有过节,但也合作多年,一时间沈骁因为激烈呼吸而产生强烈的心悸,面色苍白痛苦。

在晋朝十余载,从没败得如此彻底。

七煞,天下之士,计算到微末的细节,环环相扣,透彻人心!

扉卿,你是遇到对手了。

此人,绝对有资格让你重视。

咏乐见到驸马的模样,闪过不忍,就要上前阻止,却被瑾妃拉住,“乐儿,若是冤了他为娘的下半辈子都会给驸马赔罪,但此事由不得你心软,今日必要水落石出。”

几个太监动作很快,他们皇帝信得过的太监,也是心腹,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晋成帝蹙着眉,坐在坐榻上,他自然希望驸马是真非假,不然他不是眼瞎这十来年,甚至还把女儿嫁了过去,守了那么多年的活寡,这种事光是想想,晋成帝就有些承受不住。

太监们动作很快,已经将驸马的衣服几乎都剥除了。

哗啦一下,沈骁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被见到了身体,这样的奇耻大辱即便是他也被气得晕过去。

他身材相当不错,白皙纤长,胖瘦合度,很有成年男子的魅力,但下边就令人瞠目结舌了。

对于安忠海等太监来说,这并不陌生。

那下边,与他们一样,空荡荡的,那是被阉割了后的。

“这,皇上……”

晋成帝猛然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大步过去,拉住沈骁的胡子,又观察了一番他的喉结,“好个以假乱真!很好,沈骁,你该死!!!”

一个阉人,居然娶了他们大晋朝的公主!耍了他那么多年。

瑾妃倒退了一步,有了自己的判断和真正看到是两回事,但她不能倒,现在最为伤心的是咏乐公主。

咏乐的脸上是满满的茫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她笑了起来,轻轻的声音像是呢喃,“母妃,我看错了,对吗?这不是真的……”

“对不起,咏乐……”瑾妃猛地抱住咏乐,公主出生至今,懂事得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自愧不如,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女儿这般模样。

“啊……”泪如雨下,咏乐一开始只是轻声啜泣,而后慢慢变大,“啊……啊!”

女儿的痛苦,像是一把把生锈的刀砸向晋成帝,让他难堪也无言面对这对母女,“沈长史欺上瞒下,图谋不轨,当处以极刑,革除所有官职,贬为庶人。念其曾是公主夫婿,送入棣刑处等候发落。”

皇帝这段话中,只提了沈骁欺骗他人,却没说是骗了什么事,又加了个“曾是”,意思就是让两人和离。

当然,他们皇家的面子必须要保住,更不能让公主受到双重伤害,驸马这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傅辰一开始揣度帝王的心理后给瑾妃做的提示,再者就是他自身也不希望瑾妃的女儿被千夫所指。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人们对女子大多苛刻,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对女子本就不公平,还要受到莫须有的揣测和流言,有时候留言才是一把利刃,比如之前传出无孕的消息,大多人不认为是驸马的问题,而是推到了公主身上,若是可以,他也愿意多帮衬一番,让公主风风光光和离。

晋成帝对儿子也是不怎么上心的,女儿也只有几个宠妃的才会略作关注,但那父爱被分摊了后,实在所剩无几。

但现在对这个女儿,他却是愧疚到了极点,特别是看到那对母女已经哭倒在地上的模样。

晋成帝痛苦捂了下脸,“今日之事不得被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