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带了杏叶桃枝几个把蓉姐儿藏在柜子里的墨刻本子全搜罗出来,蓉姐儿耷拉了脑袋挨窗边站着,秀娘不成想竟有这么厚一叠,全是薄薄的一册,翻了封面一瞧都是水浒,气得就差拍桌:“你看看你,哪还像样!”

这事秀娘也不能全怪到女儿身上,根由还在沈老爷,惯会纵了她,还带蓉姐儿去书肆里听书,可这话秀娘不便在女儿面前说,只指了她:“再叫我听见你嘴里头说这些个浑话,告诉你爹!”

蓉姐儿动动眉毛,告诉王四郎她倒真不怕,听见亲娘说出这话来知道她实在气得很了,赶紧低眉顺眼,怀里还抱了大白呢,垂了头,老老实实的道:“下回再不敢了,叫娘听见,就罚我打手心!”

在李家那个老翰林,确是有一方戒尺的,只摆着作样子,从来也没动过,本来就是教些个小娘子,真个打坏了,父母还不来指着鼻子骂,识得些诗书便罢了。

秀娘听见她这样说冷哼一声:“再不知道规矩,就请个嬷嬷回来,看你还敢作怪。”蓉姐儿团起手来连连作揖:“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娘饶我罢。”

秀娘这才罢了,还盯住银叶:“再瞧见姐儿看闲书,不来告诉我的,全都革月钱!”蓉姐儿一路送秀娘到了门边,这才想起今儿夜里吃席面:“娘,我想吃汤米粉。”

窗户洞上沿着河叫卖米粉的声音飘了进来,一个说自家拿猪骨头浇的汤头,一个说拿新鲜活鱼作的底料,还有片了烤鸡烧鸭脯子配的,二十文一海碗,跟江州物价差不离,蓉姐儿低头听训,耳朵却伸到窗户外头去了。

“那有甚个好吃,你爹叫了席面的,明儿再给你买汤米粉。”秀娘自家也做过推车的买卖,倒不觉得这些个东西脏,蓉姐儿也比寻常闺秀耐得住摔打,见女儿缠上来要,应了:“买了一碗尝个鲜便罢了,夜里还吃席面呢。”

银叶摸出三十个钱叫婆子下船买碗汤粉回来:“姐儿要吃鸭子汤底的,那个凉血不易发,你捡一个干净的摊子,用咱们自己带的碗,拎了食盒子去,再给加一碟子肉脯。”

婆子跑了一这趟,自家倒好得个三五文的,腿儿一伸便往港口去了,外头酒楼里的也送了吃食来,为着是船上,还差了个小伙计跟着,怕把银器弄丢了。

王四郎叫的是八两银子的上等席面,光是点心就有七八样,纯蜜盖柿子、糖霜桃条脯、鸭油瓜仁儿松饼、芝麻象眼饼、蜜浸炸绦环,再配上玫瑰松子糖,咸切樱桃,金丝橄榄,八样小碟才上来,徐小郎便吃这餐费用颇奢,连连道谢。

王四郎摆摆手:“一向得你舅舅照拂的,有缘碰上了你再不作个好东道,还当我是个寡义的人,岂不叫人戳了脊梁骨,你且坐定了吃着喝着,我再叫一桌子,送到你船上,算是谢师。”

“这怎么使得,不敢再劳动了。”徐小郎要站起来,王四郎赶紧拦了:“你只说我是你世叔本家便是,遇着了送一桌子席面也是全了礼。”

再推也无用了,席面已经送上了船,一位山长,四五个夫子已经烫起了酒,金陵本就是富庶地,栖霞书院又多是官家子,这样的孝敬与他们实属平常物,坐下大啖也无甚推拒的,就是各个舱房的学生,也都有一屉儿鸭肉三鲜的煎包当点心用。

还有两坛子上好的松花松叶浸酒,王四郎特意差了小厮,同店家说了是大儒要用,叫他们捡干净风雅的上,因着临江还备下些江鲜,席上还有两尾鲥鱼,是拿红油浸着蒸出来的,用青花白底的大瓷盆子盛出来,片成窄块又鲜又嫩,不用佐料就鲜得入味。

吃这一顿好酒席,等了了,小厮又送了一大海碗的汤米粉来,王四郎一奇:“这也是席里的?”那小厮赔了笑:“原是姐儿说给老爷垫肚皮的,怕老爷吃不痛快。”

王四郎“哈哈”一笑,也不把徐小郎当作外人:“还是女儿知道我,这些个酒席,吃着是甘美,过不得一时三刻就又饥了,不顶饱。”说着把一海碗的汤米粉分作两碗。

徐小郎看着斯文,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席上少动筷子,看见汤粉也笑:“深夜读书也要吃个夜点心,这个却当,管饱。”

两人分食一碗汤米粉,原来席上不曾说的话,就着这碗米粉也都说了,王四郎还问起徐小郎的本家来,徐小郎浅浅一笑:“家父年前才讨了继母过门,我跟了山家出门,还未拜见过。”

王四郎听见戳了人痛脚,也不再开口,见着他对吴家很有情谊的样子,说些吴少爷的事,说的徐小郎面上带笑:“表哥便是这个性子,闻得秋日放得长假好回来一趟的。”

王四郎眼仁儿一亮,吴家这些个,徐小郎是个读书人,吴老爷又是积年的大富,只有吴少爷颇说的来:“等他家来,倒要请他吃酒。”

直说的月上中天了,才差了人把徐小郎送回去,那边也等着他呢,俱是同窗,啃着鸭肉三鲜的煎包,问他:“你怎的送猫儿碰上你世叔了,可见着那小娘子没有。”

不是小娘子养活的猫儿,脖子里的金铃铛怎的还雕花,徐礼把手一摆:“再有通家之好也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我哪能见着。”说着就笑,隔了门板的那一阵阵猫挠似的动静,他全听着了,想想那个小圆满团子也不知现下生的甚个模样儿了,倒是性子一点没变。

一笑就想起她软绵绵的身子,小眉子小眼短手短腿说起话来却一付老成模样,以手作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想要掩饰过去,那个打趣的人一眼就瞧了出来:“赶情还真有姻缘在时里头。”

叫徐小郎板了脸推出去:“那是叔伯家的女儿,怎好随便说嘴,倒不是读书人是长舌妇了。”把他身子一板推了去关上门,洗漱过了才躺倒在床上。

这些个同窗说起这话也是有因由的,哪个不知他还没定亲,院里俱是官家子,一个个早七早八就开始相看,家里大人出面给定下对家来,便只有他,该相看的时候逢了母丧,一守便是三年,好容易除了服了,那边又新进门一个继母,那继母的年纪比他也大不了多。

家里这才送他出来读书,避过了继母进门,排在前头的哥哥们,哪一个也没有进过书院,全是拜到大儒门下,做亲传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