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民族的特性注定它不是一个肆意扩张的民族。

本朝也不例外,自疆域稳定下来之后,国策转攻为守,再也没有开国之初那种锐意进取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老成稳重的守成之君,久而久之,国朝重文轻武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连边疆将领都得是进士出身才更让人来得信服。

这次绍兴之乱引起的震动很大,但后续讨论应对策略却并不顺利,朝中普遍的主流声音都认为勘合贸易实属毫无必要,既不能给朝廷带来多么大的利润,还会引来倭寇入侵骚扰,还不如将勘合贸易直接停掉,彻底关闭□□与外界沟通的通道,这才是万事太平,一劳永逸之策。

然而这样的声音虽然占了大多数,也并非没有反对意见的。

其中之一,便是以唐泛等人为首的主战派。

唐泛认为,堂堂天、朝,虽不好战,可也不应怯战,要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白了,如今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哪里还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再者大明周围有如属国安南,附庸朝鲜等,若是遇事则退,这些附属国又会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国威又何在?

太、祖收复汉家河山,永乐天子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这才过了多久,大明当年横扫千军,将蒙元赶回草原的气魄呢?

现在关闭国门,固然可以图一时安逸,但万一将来倭寇之祸弥烈,难道还要一直龟缩不出么?就算不为眼下计较,也该为百年后代子孙着想罢?要知道宋时海上贸易遍及各国,为宋朝政府带来了巨额利润,为何我大明如今武力远胜宋代,但雄心胆魄反倒远远不及了?难道蒙元那一百多年的统治,将我中原子民的胆子也给打小了?

这番话虽然慷慨激昂,但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许多人过惯了安逸日子,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唐泛提出的所谓雄心胆魄嗤之以鼻,又认为□□物产丰饶,何必走海上险路,去跟升斗小国争那等鱼米之利?

更何况造船耗资巨大,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足以证明一切:这七次远航非但没能为大明带来什么利益,反倒往里赔了不少钱,甚至有人觉得,永乐以后之所以国库日益萎缩,跟当初皇帝坚持要下西洋也有莫大关系。

还有,如果耗费人力物力去跟倭寇打仗,打赢了不见得多么长脸,要是打输了,那才是大大的丢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管不问,直接关闭国门,像太、祖皇帝规定的那样:片板不许下海,这才是万全之策,祖宗成法总归是没错的。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认为唐泛之所以主战,跟他现在主管兵部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一打仗,兵部可以从中渔利,得到更多的经费不说,地位也能由此得到大大提高。

唐泛一一反驳了这些观点。

首先,打仗肯定要有所付出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能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国虽大,好战必亡,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大明如今并非主动在进行一场无道之战,恰恰相反,是别人打上门了,掳我百姓,劫我钱财,若不再自卫反击,只会被视为软柿子一般柔软可欺,以后这样的事情依旧会频频发生,国门一旦关闭,所有人都认为从此安逸而忘记危机,久而久之必然连战如何去打都忘记,到时候还是会被人欺上门,再说这一次还有不少百姓被倭寇掳掠到海上去,难道那些人都就此不闻不问了么?

其次,勘合贸易非但不能彻底关闭,反倒应该更为开放,有鉴于前宋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武力更加强盛的大明完全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太、祖皇帝虽然有片板不许下海的规定,可那是针对民船而言,要知道在那之后,三宝太监也同样七下西洋,官方贸易并未停止,祖宗成法之说大有变通之处,严格说来并不存在绝对的禁令。

而且就算现在官方禁止民间贸易,也依旧有不少民船私自出海,谋取利润,正因为海禁,这些民间的盈利,官方并未得到一分一毫,这才是巨大的损失。堵不如疏,与其放任这些非法私贸继续进行下去,不如由官方组织起来,将其合理化,让其缴纳税赋,这才是一举两得的长久之道。

唐泛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有许多人反对他,同样有不少人支持他。

这些人包括南京太常寺少卿杨一清,太常寺少卿李东阳,侍讲学士谢迁等。

如果说谢迁纯属友情支持好友,那么杨一清和李东阳等人,则是从实际战略意义出发的。

他们的观点大体上与唐泛一致,都认为守不如攻,虽然造船与组建水师耗费巨大,但是后期收益完全可以弥补回来,如果能够重现前宋那般海上贸易规模,则朝廷往后也就不必发愁每年国库拨不出钱粮,天子也不必发愁内库的钱财不够使了。

这些人虽然官职不显,甚至没有一个内阁阁臣,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今天子所信重的少壮派官员,如无意外,在几年之后,当内阁这批老臣子一一致仕之后,大明中枢将由他们来主宰。

两方争议异常激烈,从弘治三年一直持续到弘治四年,从一开始到底派不派兵剿匪,要不要停止勘合贸易,到后来争论要怎么派兵,怎么打,开放海禁要开放到什么程度,也算是逐渐打开了一点局面。

直到弘治四年末,尝到甜头的倭寇见明廷毫无动静,又一次席卷而来,登岸劫掠,促使天子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命汪直提督宁波,组建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