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13579246810

夕阳斜照,将如血的余晖洒在红墙碧瓦上,更像是给这一整座皇城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我被裴元修带回到寝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整个人就像是将魂魄遗落在了那片荒芜的宅邸当中,既不再落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光线,眼睛也慢慢的漆黑了起来。

裴元修当然能感到我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可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不断的让人将地龙烧暖,给我送热汤饭来。

其实,他有很多事需要去做的。

国库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仓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大臣闯宫到了大殿下面,要以死殉国;邪侯奇又带着人在皇城里东闯西撞,已经和谢烽的人发生了好几次不算激烈的冲突……

但是,他都没有动。

他只是在回到皇宫之后不久,就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去,只带着两个贴身保卫他的侍卫,韩子桐原本要跟着他去,也被拒绝了,就让人远远的跟着他。

后来那些人回来报告,说裴元修去了宫里的很多地方。

景仁宫、承乾殿……

那些地方,都是他曾经呆过的。

回来报信的人说,他后来一个人去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很幽静的深深处,门口的通道两边有茂盛的竹林,不过现在,竹叶上沾满了血珠,滴落到泥土里,散发出来的也不再是清露的淡淡幽香,而是浓浓的血腥味。跟着他的人不熟悉皇宫,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裴元修也不让他们再跟,自己就进去了。

远远的,他们只看到他推开大门的时候,有些僵硬的背影。

里面,所有的书架都被推倒,所有的书籍都散落在地,原本的幽静雅致的气息,被一扫而空。

裴元修在里面呆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但那种安静,和他过身身上的那种安静不同,是一种压抑的,仿佛连心跳呼吸都无力进行的安静。

大家就这样,听着更漏的声音。

他,也在算着时间。

宋宣带着人出了城西,要走多久,才能追得上;如果追上了,又会是在什么地方追上。

宋宣,能抓住他们吗?

现在,他所有的心神,都在这一件事上。

最后,连他也这样静默的坐着不发一声,让一旁的韩子桐着了急,她轻轻的走到裴元修的身边,蹲下身去柔声说道:“元修,你该吃一点东西了。”

“……”

裴元修原本视线一直直直的望着桌上的烛台,目光都模糊了,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才像是突然被人从混乱的漩涡中捞起似得,他微微一颤,转头看向了韩子桐。

韩子桐温柔的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

“我们已经赢了啊。”

“……”

“不论如何,我们赢了啊!”

韩子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加重了一些,好像急切的想要唤醒眼前的这个男人。

的确,他们赢了。

从南到北,没有任何一场征战比他们更顺利,几乎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更没有在京城出现任何战事的焦灼,就直接打开了北方的大门,进入了京城,也进入了皇宫,这是一场在任何人眼中,都毫无争议的胜利。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裴元修的脸上有一点欢悦的神情。

甚至,他的情绪比在攻入京城之前,都更沉重。

韩子桐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还在重复着:“元修,我们是赢了的啊!”

这个时候,烛火微微的扑闪了一下,也映得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稍微有了一点亮光闪烁,裴元修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先是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我。

我坐着的这一边,没有点灯,整个人就陷在一片黑暗当中。

他原本有一点光亮的眼睛,又熄灭了。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韩子桐就更急了,她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裴元修的手腕,沉声说道:“元修,你不能这样,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处理,这个天下是你的!”

“……”

“只要这个天下已经到我们手中了,那我们就能做很多事了呀!”

一直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元修的神情才稍微有一点清醒似得。

他看了韩子桐一会儿,说道:“你辛苦了……”

“……!”

韩子桐有些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都有些傻了,而裴元修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外面,守在外面的谢烽和几个将领立刻上前来:“公子。”

裴元修道:“有消息传回来吗?”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谢烽说道:“半个时辰之前,有人回来报信,说他们还在追踪,但并没有遭遇到敌人,所以,还要持续西进。”

“邪侯奇的人呢?”

“他们也在同时推进。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人,好像无心追赶,加上山路崎岖,他们似乎都放慢了速度,怕是,会无功而返。”

这话一出口,裴元修的气息也更沉重了一些。

邪侯奇和他的人其实更重视的,就是打开了京城的大门,打开了中原这个富庶之地的宝库之后,要享受,要劫掠,至于裴元灏到底去了哪里,将来会如何,这似乎并不是他们真正要去担心的事。

裴元修沉默了一刻之后,又说道:“派人,再探!”

谢烽领命,立刻传令下去。

虽然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但裴元修整个人的气息却变得平稳了起来,他又传令让各个将领继续把守住皇宫,皇城各个关卡,并且分班轮换;虽然知道西山大营和其他几个营地已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但他还是让人去接管过来,并且要阻止所有的士兵在京城内闹事。

这样纷乱嘈杂的,又过了两个时辰。

到半夜了。

韩子桐早就撑不住,被带到和她姐姐相邻的一个宫中去休息,而我仍旧坐在窗前,裴元修也陪着我。

似乎,他自己也在等待着某种消息。

眼看着已经过了子时,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

但因为坐了太久,两腿已经麻木,刚一站起来就感到脚下一麻,立刻又跌坐了下去。裴元修走过来,一只手扶起了我,将我半扶半抱着走了出去。

谢烽站在门口,跟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进来。

我立刻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元修也看着他,沉声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