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

叫过这一声之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哑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这么静静的看着我。

其实这一刻,不仅是他无措,我也有些无措。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更不习惯诉苦的人,挨了打再去讨好处,没有那么理所当然,这样的好处我也咽不下去,若不是刚刚,被妙言那样的追问,这些话,我曾经的经历,我大概是带进自己的棺材里,也不会随意的说出来。

谁知,一说出来就被他听到了。

我有些无奈,怎么就偏偏被他听到了呢?

我这算什么?背后告黑状?还直接告到人脸上了。

想到这里,我轻笑了一声,却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而他听到我的笑声,却像是一个死囚犯听到了自己的判决一般,立刻连呼吸都紧绷了,握着我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一些。

“轻盈。”

他又唤了一声。

这个时候,我才慢慢的低下头去,看着他被月光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脸。

他的脸还是和过去一样,并不消瘦却棱角分明,眉眼的轮廓仍然飞扬,他还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爱意的消散,和他成为了几个孩子的父亲就变得淡然,反而,时间给了他更多的偏爱——虽然我知道,在他这个身份上,即使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甚至脑满肠肥,也不会缺女人爱,但他现在仍旧是一个对女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的男人,此刻的他比起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狠戾乖张的男人来说,更多了一份沉稳内敛,也更多了一分致命的吸引力。

我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

他长久的注视着我,感觉到我有些飘忽的目光,并没有立刻召回我的心神,而是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又轻轻的喊了我一声——

“轻盈。”

这一次,我的心里轻轻的笑了一下。

也好,让他听到了也好。

把话说开了也好。

如果我和他之间还有任何的隐瞒,还有任何的牵扯,也许都会让我们的未来纠缠不清,从一开始,也许就应该像现在这样,我说实话,他听真话,哪怕他真的在盛怒之下杀了我——死,不也是我曾经祈求的一种解脱吗?

于是,我轻轻的说道:“陛下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这样说了,可他,反而沉默了下来。

漆黑的夜,让很多东西都隐去了,却让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更加的清晰,也更加的凝重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才在这样的寂静里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慢慢的响起——

“朕这一生,其实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

“可是,朕却最害怕相信你。”

“……”

最相信的是我,却最害怕相信我……

这句语无伦次,前后矛盾的话,我听着,却不由的苦涩的笑了。

他的目光沉重,看着我:“你明白吗?”

我先是摇了摇头,但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头。

我明白。

那种矛盾的心情,每一丝每一毫,我全都明白。

我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心情,经历过这样的矛盾挣扎——那个时候的我,爱着他,却也害怕自己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上他。

谁都知道,爱上你浓妆艳抹,财富地位,通天权势这些假面背后那张疲惫沧桑的素颜的人才是真爱,却没有一个人肯轻易的拿出来,他放不下,我也一样,因为我们这样的人,看起来城府极深,心机莫测,但胸口的这个跳动的东西却比寻常人更柔软,更受不得任何的伤害。

也是因为,我们受的伤,往往比寻常人更致命。

所以,他掩饰,我也掩饰。

他以为我是假的,我也不信他是真的。

所以,我想起我离开冷宫的那间牢房,被太后带着进入了临水佛塔之后,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怎么,不疯了?”

他早就猜出我是西川“进贡”给朝廷的人,也早就有意识,我是从红颜楼里走出来,身上沾着血腥味,手里有着不知多少条人命的女人,这样的人,关在冷宫里,吃一点苦头,大概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更何况,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他,更刺伤了南宫离珠。

看着我淡然的眼睛,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冲动的说出口,却好几次又被自己硬生生的压抑住了,我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慢慢的抬起眼看着他,看到他挣得通红的眼睛,在月光下有一种要流出血泪的错觉。

过了很久,他说:“那个时候,朕的确以为你是装疯,因为你失去了离儿,也因为你恨朕,恨她。你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朕让人去查,越查,越发现你的身份不一般,朕不能相信你,朕更害怕自己再亲近你。”

“……”

“朕,真的想过,就杀了你算了……”

“……”

“你解脱了,朕也解脱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那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

他看了我很久,说道:“朕只有一个你。”

“……”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也只有一个你。”

“……”

“朕不怕杀你,不怕杀任何人。可是朕害怕今后,再也没有你,再也见不到你。”

我又笑了。

是啊,死就是死,和关起来不一样。把我关起来了,不去想,不去念,但只要想起来,念起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拨冗到冷宫里看一眼,哪怕是疯疯癫癫的,到底还在那里;可是死却不一样,尸骨一点一点的腐朽,记忆一点一点的消散,就算他真的富有四海,再要见我,也只能挖出一具枯骨了。

所以,他留下了我,也留下了那两年多我消散不了的记忆。

我能说什么呢?

活着,终究是好的,若不是那个时候他的一念之慈,我怎么会在后来,找到离儿,和我的女儿团聚,度过那些快乐的时光?我又怎么会在别馆里,再度见到刘轻寒,又怎么会知道,原来爱情还有另一种样子。

夜清冷,即使手被他紧紧的捏在掌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慢慢的渗入肌肤,直到心里,我轻轻的用力,将手从他的手中慢慢的抽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紧抓着我不放,而是在汗湿中,任由我将自己的手一分一分的抽出来。

只是,当我的手终于脱离开他的桎梏的时候,他又一次伸手,覆住了我的手。

没有抓紧,没有钳制,只是拢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呼吸一顿,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就看到他的目光执着而炙热的望着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膨胀着,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压迫感。

他说:“你为什么不问了?”

“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