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推开房门,慈禧走了进去,一抬头,轻轻的“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意。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西洋画儿,画中一位丽人,凤冠戎装,却不是自己是谁?

天津官港行宫寝卧的墙上,也有自己一张戴凤冠、着戎装的“御像”,不过,那张画儿,自己拄剑而立,这一张,却是端坐在一张高背锦袱椅子上。

只是,画师似乎是站在自己的侧首,画中的自己,并未正对观者。自己的正前方,有一束明亮的光线——不知朝霞还是夕阳?自画外而入,映照在脸上,勾勒出极明丽、极柔美的面部线条,灼灼其华,灿然若神。

画师?不对,没有哪个画师给自己画过画儿呀?

那么,就是——

慈禧想起来了,在官港行宫照的那批相片里边儿,就有戎装端坐的,且有正有侧,怪不得,这张高背锦袱椅子,瞅着有些眼熟呢。

她记得,戎装坐像是在行宫檐顶下的一排大理石柱前拍的,可是,画中人的身后,却不是什么石柱,而是长天寥廓,云飞云走。凤冠戎装,人美如玉,彼此先有一层奇妙的反差;阔大深沉的背景和明艳姣丽的军人,再次形成了异样的对比。慈禧心弦微动,似闻空谷足音,可是,这神秘的脚步声,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却又捉摸不着,更无以言述,不禁眼涩口干。

圣母皇太后正在做佛家之“欢喜赞叹”,左手一热,被一只男人的手轻轻地掌握住了。温暖,有力。

男人的动作极其自然,就好像直到昨天——不,直到现在,他们俩还在天津官港行宫似的。

慈禧浑身一颤。但并没有抽回手。

关卓凡微笑说道:“这边儿还有一副画儿,请太后御览。”

两个人拉着手儿,转过身来,果然,房门的这面墙上,和戎装坐像相对。也挂着一副“御像”。

画中的圣母皇太后,也是坐着的:身着宝蓝缎子的“百蝶袍”,外罩貂皮出锋的“大毛”坎肩,披着哆啰绒的斗篷,手上捏着一只白玉琢草地竹龙双耳杯。皓腕轻抬,正欲往嘴边送去。不过,画中丽人的目光,却是落在面前的一只康熙窑的五彩青花瓶上,瓶里边儿,一大簇早发的红梅,正在怒放。

画中人樱唇微启,低颦浅笑。较之一立一坐的两张戎装像,可是有“生活情趣”多了。

这一次,慈禧第一时间就想了起来。这一幅“赏花品茗图”,是在官港行宫花园的青铜玻璃亭子里拍的。她还记得,手上的这只白玉琢草地竹龙双耳杯,造型繁复,平日喝茶,是不会用的。不过照相师说拍出照片来好看,关卓凡也附和。于是就把黄瓷盖碗换成了白玉双耳杯,拿现代的话来说。纯属“摆拍”。

慈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象的自己:长长的睫毛,似乎正在微微颤动,微微下垂的眼皮,遮不住曼妙的流波。嘴角含春,靥生绛云,呃,不晓得,是被面前的红梅映红了面庞,还是若有绮思?

这个,这个,当时的自己,真是这个样子吗?……

关卓凡低下头,在圣母皇太后白皙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附耳低声说道:“人比花娇,魅惑众生!”

慈禧的脑子里,轻轻的“嗡”了一声,身子马上就热了。

她的注意力,再也没有法子放到画儿上了,微微恍惚了一下,清醒过来,开始留意观察室内的布置陈设——这是下意识地转移焦点,以抑制体内的热度和躁动。

嗯,房子里边儿,也是……“中西合璧”。

“贵妃椅”、“梳化椅”是西式的,大床、梳妆台、圆杌和穿衣大镜的镜框,都是紫檀雕花。不过,即便紫檀家具,也有“中西合璧”的,譬如那张大床:床背极高,下半部光滑,可以倚靠;上半部却雕镂着极繁复的花样,粗粗看去,大约是松竹梅兰、福寿延年之属。这个款式格局,和官港行宫寝卧的那张大床,倒是颇为相像的。

至于床上,织锦丝被之下,自然是一张极厚实、极有弹性的西式的床垫。

面湖的一边儿,同楼下仿佛,一水儿落地长窗,只是窗棂的花样更加简洁、洗练,因此也就更加明亮、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