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的天气要比京城凉得快些,秋雨连绵下了一整夜,薛素给三个孩子换上了厚衣裳,免得被冷风一吹,着了凉便不妥了。

坐在软榻上,她手里拿着汤匙,舀了勺酥酪送到唇边,绯红软肉上稍微带了些浅白之色,对比格外鲜明,楚清河走到小妻子身边,粗砺指腹将嘴角擦拭干净,低声问: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薛素低低叹了口气:“咱们离京都有好几个月了,也不知莲生过得如何?若她真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也就罢了,国公府养位小姐也算不了什么,我却怕她再过几年生出悔意,花期已过,想要挑门好亲事,便更是难上加难。”

拉着柔若无骨的小手置于唇边轻吻几下,楚清河道:“若实在不放心,索性回去看看,反正边城互市已开,数年内我都不会再上战场,不论是呆在泾阳还是京城都无妨。”

杏眸中露出几分思索之色,过了好半晌,才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

“那便回去吧。”

*

自打莲生应了闫濯后,心里便涌起了无尽的甜意,仿佛有蜜糖一直含在口中,让她既害羞又高兴。

但此事不宜宣扬,必须得瞒着赵嬷嬷与芍药,因此她与闫濯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在不多,只能在熬药时支开两名忠仆,偷偷摸摸地呆在雅间儿中,就跟做贼一般。

此刻房中仅有他们二人,莲生坐在木椅上,面前放着薄薄几张纸,字迹清隽,挑不出半分不妥,但上面所写的内容却让人面红耳赤,她只扫了一眼,双颊便红了个透彻,慌慌忙忙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声音低不可闻:“把这东西放在我面前作甚?简直污了眼,快些拿开!”

事到如今,莲生已经不再唤闫濯舅舅了,毕竟他们已经定了情,若再这么叫,总会有一种羞耻之感涌现而出,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可是文学大家的作品,怎能视为污物?先前你不是还偷偷看过吗?”容貌俊美的青年站在一旁,现下略弯着腰,淡色薄唇似有若无地贴在白皙耳廓上,带来阵阵热意。

原来纸上所写的内容,正是白行简的大乐赋,最开始的医书已经被撕得粉碎,不复存在,但闫濯记忆极佳,不必翻阅便能将内容全须全尾地默出来,这会儿放在莲生眼前,只是为了逗逗她而已。

闭上双眼后,人的感知会越发敏锐,莲生身子微微发颤,她用指甲狠狠抠了下掌心,故作黯然道:“你快坐下,若是让旁人瞧见,我的脸往哪儿搁?女儿家的名节最是重要,你肯定不在乎,否则怎会将这种东西放在我面前?”

瞥见少女略略泛红的眼角,闫濯面皮狠狠一抽,他赶忙将纸张撕碎,哑声道歉:“方才是我不好,太过孟浪了,莲生原谅舅舅一回可好?”

她哼了一声:“谁是你外甥女?脸皮真厚!”

“是是是,我脸皮最厚,不信你摸摸……”说着,他拉起莲生的手,贴在自己面上,还没等放下,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薛素看到姿态亲密的二人,双目瞪得滚圆。

莲生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忙不迭地将男人推开,她径自走到婶娘身旁,急忙解释道:“您别误会,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闫濯拧了拧眉,面色霎时间阴沉不少。

薛素走进房中,将门板关好,这才开口质问:“究竟怎么回事?”

少女好似被霜打过的茄子,垂头丧气,好半天也憋不出半个字来,倒是闫濯直截了当道:“我们俩情投意合,想要成亲,不知素娘是否同意?”

先前薛素便对闫濯的心思察觉了几分,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毫不遮掩地将念头表露出来,虽然他与莲生虽无血缘关系,在众人眼中却是甥舅,若真成了亲的话,小姑娘恐怕会受到不少苛责。

“人言可畏,表哥能承受得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莲生呢?你怕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斥骂?”

莲生自然是怕的,她甚至还记得隔壁的杨老太太,因为家中有一块贞节牌坊,自觉高人一等,冲到了明涟院中,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辞锋锐如刀,险些将她逼死,亏得婶娘想出办法,好生整治了杨家,这才让那老虔婆闭上了嘴。

“侄女害怕,但我已经答应了舅、闫濯,同意与他成亲,人无信不立,这还是您教我的……”

此时此刻,薛素都快被气笑了,她脸色煞白,连道:“好好好,你的胆子当真不小,就不怕选错了路,将来后悔吗?”

“侄女不会后悔。”

听到这一番话,闫濯心跳加快,恨不得将少女拥入怀中,好生呵护。他侧身挡在她跟前,信誓旦旦道:“素娘,你信我一回,我肯定会好好对待莲生,绝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薛素眼带怀疑,质问道:“要是有人胡言乱语该如何是好?”

“让她们说不出话来便是,我身为医者,手中最不缺的就是药方,难道还能怕了不成?”

薛素不由抚额,她没想到闫濯会这么说,不过细细一琢磨,对于那些蛮不讲理的人,以暴制暴是最好的法子,只有让他们意识到后果有多严峻,同样的错误才不会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