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瞥见谭家母女难看的脸色,薛素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院子不比堂屋,根本没有挡风的地方,就算此刻已经入了春,天气仍有些寒凉,薛素身上披着大氅,怀里抱着汤婆子,自然没什么不妥;但谭夫人跟谭元清却有些坐不住,她们只觉得身上的热乎气儿一点点消失,冷的直打哆嗦,面上的脂粉噗噗往下落,十分狼狈。

原本还想再劝上几句,但谭夫人冻得浑身发麻,她娘俩在京城中过了几十年的优渥日子,几乎从未吃过苦,身子骨儿哪里比得上薛素那般强健?现下强挤出一丝笑,道,“素娘,你再好生考虑一二,我那表侄儿当真不差,莲生性子又乖巧,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细腻指尖轻轻揉搓着腕间的朱砂痣,她将谭夫人扭曲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里甭提有多乐呵了,嘴上却应付着,“义母放心,此事容我再仔细想想,绝不会耽搁了莲生的婚姻大事。”

不知是不是谭夫人听岔了,她只觉得薛素说“耽搁”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调,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不成?

不、不可能!

楷齐虽然不喜欢女人,但这么多年以来,衡家为了掩人耳目,给他安排了两个通房丫鬟,全都是家生子,身契牢牢握在手中,最是忠心不过,肯定不会将他好男风的事情传出去。

如此看来,薛氏应当不知情才是。

用力掐了下掌心,谭夫人脑袋清明了几分,知道今日怕是谈不成什么了,只能强忍怒火,带着女儿转身离开。

眼见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薛素伸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秋菊坐在小马扎上,轻轻给她捏腿。自打月份渐大以后,她下半身总是又涨又麻,两脚也浮肿的厉害,估摸着得等坐完月子,才能恢复如常。

“夫人,您说她们怎的突然关心起莲生小姐的婚事了?”

捏着一颗糖渍过的酸梅子,薛素轻笑着开口,“无利不起早,谭家人性情高傲,骨子里带着读书人的酸腐气,根本看不上下九流商户,今日特地来咱们府上走一遭,要是没有好处的话,我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听到这话,秋菊不由咋舌,只觉得京城里这些身份高贵的夫人小姐,一个个都有两幅面孔。初看时如同仕女图中的人物,矜贵优雅,挑不出半分瑕疵;但接触的时日一多,便会原形毕露,本性中的贪婪自私阴狠算计,一股脑儿的全都曝露出来,当真让人应接不暇。

春兰怀里抱着毯子,柔声道,“外面起风了,您不如回屋歇歇,省的着凉。”

美眸半睁半合,薛素站起身,边走边道,“坐了这么久,身子骨都有些僵了,先逛上几圈儿,松泛松泛,再回去也不迟。”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楚清河终于带着大军从晋地回来了。原本那些流寇还打算负隅顽抗,但误入其中的平头百姓只想过安生日子,吃饱穿暖,跟父母亲人团聚,在朝廷下了招降的命令后,他们见自己不必受到惩处,一个个都从匪窝里逃了出来,回家准备耕种,免得耽搁了好年景。

因此,匪患不攻自破,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如今薛素怀胎近八个月,身子笨重的不行,即使想去城门口迎上一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春兰搬了张藤椅,放在离墙根不远的地方,听着大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女人微微眯起杏眼,嫣红的唇珠抿了抿,显然高兴极了。

“夫人,就算大军进城了,侯爷还得进宫面圣,两个时辰之内恐怕不会回来,您在这儿擎等着也没意思。”秋菊劝道。

伸手摘了朵春梅,放在掌心揉搓,微红的花汁四溅,配上雪白如玉的肌肤,能将人眼晃花,无比好看,“你这丫鬟懂什么?侯爷在外奔波数月,回府之后,肯定得先见着我才安心,谁还能比得上老婆孩子重要?”

秋菊嘴角抽了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你快去将脂粉匣子跟铜镜一并拿过来,昨个儿没睡好,眼底一片青黑,憔悴苍老的就跟老婆子似的,哪能让侯爷看见?”伸手轻抚的小脸儿,薛素兀自长吁短叹,春兰在旁边瞧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暗忖:就主子这模样,简直勾魂摄魄,要是像老婆子的话,那她们岂不成了脚下踩着的污泥?又粗又糙,根本没眼看了。

秋菊很快就回来了。

薛素接过青花小盒,无名指蘸了些脂粉涂在眼窝处,这脂粉是以米粉作为原料,其中添了些胭脂,涂在面上既贴合肤色,又能增添几分香气,天气热时,身上出了些细汗,锦帕稍一擦拭,便有点点红痕,所谓“香帕红汗湿”说的便是这个。

嘴里哼着小曲儿,女人不急不缓的描了眉,又在唇瓣上点了嫣红的口脂,整个人如同盛放的牡丹一般,艳丽非常。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薛素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听见正门传来一叠声请安的动静,她赶忙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