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坐在铺子里,看街前家家都开始为女儿节倒饬布置,大红绸子挂在铺子上,连五彩的丝绦也系上了门楣,暖风吹着七彩的带子,飘飘洒洒,带了几丝缠绵。

京城几乎每天均有庙会,除初一、十五大多数为开庙日之外,还有四大庙会轮流在城内举行。

逢三在宣武门外下斜街土地庙开庙,逢四在崇文门外花市开庙,逢五、六在阜成门内白塔寺开庙,逢七、八在护国寺开庙,逢九、十、一、二在隆福寺开庙。

除了四大庙会外,朝阳门外菱角坑、通惠河上二闸和什刹海也有卖节令物品的,尤以能当供品的时令鲜果为特色。

每到农历七月初一,各种七夕应节事物便开始上市,主要有牛郎织女年画、乞巧楼、七巧针、乞巧果和祭星用的蜡烛、香以及各种妇女用的粉、胭脂化妆品等。

流光溢彩阁也不例外,早早就就开始筹备乞巧节的首饰。

晚上姑娘小姐们都爱逛个庙会,梳妆打扮当然是重中之重,谁不想惊艳众人,觅得良缘。

郑天青早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款式价位的首饰,粉晶被前司天监王阁老奉为招桃花的利器,不光是它粉嫩的颜色,更为了这意头,粉晶成了七月初以来最紧俏的货品。

彩月正指挥伙计在店口挂丝带,碧色的丝绸迎着暖风柔柔的飞舞,昭示着女儿们的祈愿。

明月将桌子都笼上碧纱,衬着珠宝玉石更加晶莹,多宝架与藤架也系上香囊璎珞,随着门口珠帘被吹进的暖风,摇摇坠坠,别有情趣。

原本楼梯下的背阴的小架子,被单独隔断,层层叠叠的被纱布围着,便是郑天青的杀手锏。

平时看着不起眼,七月初七这天,才刚刚围出来,一次只能进两个人,今日才开张,不知能否一鸣惊人。

乞巧节自宋代以来,就像春节一般热闹,此刻刚刚辰时,各个书院都放了假,街上的叫卖声也起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布置。

富贵之家,在庭院里布置一座彩楼,谓之“乞巧楼”,铺设香案及应时酒果,只为了在晚间让家中少女趁织女与牛郎团圆,心情愉快的时候,焚香列拜,穿针引线向她乞求灵巧。

郑天青担心铺子,走得早,还没见家中的彩楼如何,但是知道母亲定是早已备好了各样事物,只等她晚上回来一起庆祝。

城中的店铺此时都才开门,急急忙忙的布置起来,虽店中都还冷清,但是街上却是好不热闹。

京城各大道观从七月初一起,便立坛祭祀北斗七星,名曰“七星斗坛”,最热闹的要数西四的斗姥宫,道士要做七天七夜的法事。

每年轮到打醮的道观不同,今年是白云观,此乃京城的名观,打醮也是庄严的法事。

道士们必得准备好各项事物,打彩门、垒灶堂,起天坛,请各路神仙,祭祀魁星。

从早上道士们就要便忙碌起来了,用过早饭就开始迎香、圈城。

几十个道士排着一行队慢慢的走着,队伍前面的道士捧着祖师的牌位,扛着年、月、日、时、四个使者和十大元帅的木雕像及祖师殿前的法器家什,后面的人则怀里抱着彩旗,在鼓乐手带领下,沿着内城城郭走一圈,意思是把家家户户都圈进来。这样,神仙的灵光便会罩在这京城上,以保大家平安无事。

郑天青去看了眼法事,请了支香进屋,便跨出门,往街上去。

各个茶馆、戏院都出了应景儿的节目:昆曲《长生殿》、各种梆子戏是《天河配》、《鹊桥会》、《牛郎织女》。

路过茶馆一探头,正好开场!

“七月里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渡来。”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便开始了应景的新话本,台下的坐着不少小娃娃。

今儿不上学,个个手里都握着果子,坐在小凳上围着说书人,津津有味的听书。

那说书人眉飞色舞道:”神话中的织女是一位聪明能干、心灵手巧的仙姑,在天上工于纺织,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朝织早霞,暮织晚霓,云锦灿烂,天衣无缝。人间的姑娘,十分羡慕她的精湛技艺,非常祈望能得到她的指教,除去笨拙,也成为一个织布缝衣的巧手!可是,织女远在天上,云路迢迢,河汉漫漫,到哪里去找她呀?只有趁七月七日她和牛郎相会的机会。“

这是她小时候便听过的故事,她看看底下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聚精会神的样子,微微一笑,继续走。

不少寺庙,书院,大家门户还在七夕这天晒经书,去去暑伏以来的的潮气。

轻轻一吸,好一阵墨香四溢,她便痴想着:不知望湖楼此刻是不是也是书香满庄。

伸颈南望,又乱了方向,只好傻笑着摇摇头。

举目瞧着云彩,暗忖:若是碰到七夕这天下雨,书虽晒不成,可会迎来了相思雨,老人们也叫成相思泪。

可今日此时京城阳光明媚,不见半点泪,恐是没了那旖旎的情致。

郑天青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由母亲带着在家中看雨,目前让她伸手去接牛郎织女的眼泪,用来抹双手和眼睛,以使自己眼明手快,她还偷偷伸舌头尝了尝,真的是眼泪涩涩的味道。

路过如意居,里面已经开始做起了乞巧果子。

郑天青住了脚,看着伙计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即成。

手巧的姑娘,还会捏塑出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有鹊桥相会,牛郎赶牛,织女执梭,许许多多,甚至快将整个故事都由一双巧手捏出来。

郑天青买了些果子,打算放在店里送给客人,添个好意头。

她在街上走着,人开始多了,不少熟客跟她打招呼,原本想着再去胭脂铺、花露坊逛逛,又担心客人到了,想看看小帐子,便折身往回走。

快到门口,觉着街上人多起来了。

旁的铺子也都热闹起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进了对街的脂粉铺,和隔壁的绸缎庄。

在满街的粉红,大红之中,自家的素净的碧绸倒也有些许的与众不同。

刚至店门口,彩月便迎出来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来了些客人,都问帷帐下面是什么,我和明月拿不准你的意思,都含混过去了,正打算出去寻你呢。”

郑天青将手里的果子递给她,道:“紧着装进盘子里跟其他点心都摆起来,凡是买东西的再拿个油纸给包一块。”

彩月接过去准备。

明月这时迎过来,道:“户部尚书千金张茉然来了,问了帐子里的东西,您要不要过去一趟?”

郑天青微微一点头,疾步过去,张茉然穿着条鹅黄的裙子,罩一件藕色的衫子正在帷帐外徘徊。

她是个美人,比苏纯文静许多,眉眼之中更有些恬淡,身材娇小,闭月羞花。

她是苏纯的好友,虽与郑天青不那么亲厚,但因着苏纯的关系,多少有些交情。

见了郑天青,她绽出一抹笑容,道:“天青,好久不见了。”

“是啊,茉然,今儿过节来我这儿挑首饰?”

她微微点头,道:“我挑了几件,都很喜欢,但是看这帐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有些什么,想去看看,那两个丫头又做不了主,正打算走呢,你便回来了。”

“真不好意思。”郑天青笑眯了眼睛,“我确实准备了些新奇玩意儿,但是做的不多,你来了,正好帮我掌掌眼。”

说完撩起帷帐,请她进去,留着侍婢在外面。

那小小一方空间,还放了个冰鉴,倒不闷热,就是光线暗的很,张茉然抬头,看架子上摆着些寻常的珠花,耳环等珍珠首饰,不觉疑惑,这有什么新奇。

郑天青放了帘子,这小小一隅便彻底暗了,张茉然本想发问,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漆黑的角落里荧光闪烁,还有不同的形状,有花,有月,甚至有北斗七星的样子,真像悬在夜幕中的星星,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触手可及。

“噗嗤”一声,郑天青划了根火柴,点一盏灯,那星辉便弱了。

张茉然回过神来,道:“这莫不是夜明珠?你倒是有销路,得要十两银子一颗吧?”

郑天青微微一笑,道:“这里确实有几颗夜明珠,但是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珍珠,只里面有一些涂了磷粉,会发光,但是太热会燃烧。有一些涂了萤火虫的粉末拿草药熬了,也会发光,但持续不久。算是各有利弊了,磷粉六钱一支,萤火虫粉一两一支。”

张茉然问:“萤火虫粉末会亮多久?”

“我试了,加些草药会亮四个时辰,所以我打算天黑以后再买。”

“有趣!”张茉然笑了,“那我要定一支簪子,这样戴在头上逛庙会才有意思!”

“好!”

郑天青带她挑了样式,收了定钱,笑盈盈的送出门。

张茉然道:“我会跟姐妹们都说说,但愿你准备的东西足。”

郑天青笑着道谢。

一回身,看见彩月站在身后对她笑道:“效果不错,不枉费我们试了那么久。”

郑天青一侧头,道:“若是有人问,你便领她们进去吧,让明月记好帐和样式,我再去做些簪子。”

彩月笑着点头。

直到申时,这荧光簪子便卖出了五十多支。

郑天青这一天争分夺秒地做了百十支样式各异的钗子和几对耳环。

看着天渐渐暗下去,又给簪子涂粉末,等一切停当,净了手,已经到了酉时。

赵翘楚派了郑梁来接她。

郑天青吩咐明月,给留下的伙计双倍工钱,开到亥时便可,又给了她和彩月各一支夜明簪子戴着玩儿,才匆匆离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