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离开金銮殿,回宫的路上,轿撵轻轻的晃动,雕栏玉砌被隔在外面。天早已黑了,漆黑的瞧不见任何的辰星,她眼里的波光照不亮满轿的凄凉。

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在浣月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不能流泪,若是旁人瞧见了,定会连累王爷。

她一进朱鸾殿,便叫所有的宫人都退下。

浣月站在寝殿门口,却听到绿萼的哭声。

永远仪态温雅的她哭声竟这般的凄厉,声声仿佛撕心裂肺,让然心疼。

她只站在门口,竟没有半分的勇气去安慰,这怨不得旁人,只能怨她爱错了人,她这样心思简单的人,若跟利益权势纠缠在一起。留下的只是无尽的伤害。

哐啷一声巨响,浣月猛地冲了进去,却见桌上的青花瓷瓶被摔得粉碎,绿萼一脚踩上去却浑然不知,直至脚底素白的鞋子,侵染成大片的嫣红。

她拿起桌上封妃的金册,随手便要撕,却不料被冲上来的浣月猛地夺下,“娘娘,使不得啊,这金册可撕不得。”

“如今还要这劳什子东西还有什么用处,我不如陪我的父亲一遭去了,免得留在这里看着旁人妻妾成群。”她随手将桌上的琉璃盏掷在地上,摔成粉碎。

“我究竟算什么?我为他变成这般的样子为了什么?在他心里我竟比不得一个替身。”她的声音苍凉无力,声音嘶哑哀痛,“如今我竟变成了这样的女人,连我自己都深深厌恶自己。心里满是算计,是鲜血。日日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曾经因我而死的人,都来向我追魂索命。”

“那是他们该死。”浣月的声音陡然间拔高。

片刻冷寂之后,浣月语声低了下去,疲惫暗哑,“王爷在寒凝宫等着娘娘,娘娘仔细斟酌,娘娘若不爱王爷了,便莫要去,从今而后安安心心的做皇上的皇妃。若您心里割舍不下,便去罢。”

说完便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到绿萼似乎喘不过气来,她才转身离开。

绿萼双手环膝盖,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过了良久,才将身上的钗环褪下,换了件便衣,便除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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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绿萼走后,寒凝宫亦成为了一座冷宫。天下只见亦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一座冷宫温暖。绿萼走在花影之间,却瞧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身上依旧带着沙场的血腥之气。

她眼泪婆娑的仰着头凝视着他,“王爷今日即得佳人,为何要来找绿萼?”

他转身与她平视,她的目光随着他的举动所牵动,他深处微凉的手指抹去她脸上斑斑点点的泪痕,沉眸道:“本王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她的心里暗自一悸,深望其眸,却瞧见满眼的深情。“从今往后,你莫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你只管在宫里好好的保全自身罢。

他将为她拭泪的手收回,唇边堆起了丝丝的笑意,满是柔情似水:“等来日本王夺得大权,你一定要安安稳稳的。本王立你为后。”

“皇位……”她低低的轻吟这个让天下之人不顾一些的字眼,“真的有这般的重要吗?王爷若真的爱绿萼,便带我走罢。绿萼便是下半生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亦是无怨无悔,只要跟着王爷。”

“我愿意你陪着本王过这样的日子,本王定要给你至高无上的后位。”他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凝重。

绿萼身子一紧,早已被他搂在怀里,他的身上早没有了昔日的檀香,她喃喃道:“王爷难道还放不下柒寐吗?”

亦想到柒寐她就不自觉地难受,他知道她用情至深,可她亦是普普通通的女人,会嫉妒,对撒娇,会胡闹。”

“本王知道你今日吃了味。”她不由得轻笑起来,“我娶玉蕖不过是迫于无奈,娶柒婉亦不过是为了成全太后的心意,太后将她送到我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本王,本王何不成全了他。”

倏忽之间绿萼从她的怀里挣开,只觉得他那样的陌生,他竟可以为了一场计谋,耽误两个花样女子的一生。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本王已听说你父亲之事。你放心罢,明日定会有人上书,放你父亲的性命,只可惜你父亲要去边疆度过一些时日,等风头过了,本王便将他调回来。”

“这亦算是好的,去边疆受些苦总算是见了一条性命,省的留在京城胡作非为。”

他瞧见她眼里的悲苦,便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交予她,笑道:“本王回京的路上瞧见的,虽不贵重,却适合你的。”绿萼小心翼翼的接过,只瞧见梳子上有两行小字,却不认识,只等会回去问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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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吉日,祁王大婚,盛世空前。

祁王府来来往往的奴才脸上满是喜气,如今王府迎来两位女主人,还是头一遭的事情,奴才们亦是十分的小心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屋里满是喜烛,挂着嫣红的喜帕。熙熙攘攘的官员都来道贺,好生热闹。

此时朱鸾殿内绿萼自己拢着发髻,浣月在一旁瞧着,生怕她要闹,倒是绿萼只拿出一把木梳给她瞧,只说道:“你帮本宫念念中间的字。”

浣月随手接过,只笑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绿萼不解其意,只问她是何意。

谁知她反倒涨红脸道:“都是些劳什子的情话,我哪里懂得?”她仔仔细细的盯着木梳瞧了一眼,笑道:“这东西乃是宫外之物,这些小楷亦是自己刻上去的,可是王爷给您的?”

绿萼从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笑道:“与你何干?”

浣月闻着梳子上残留手心的香气,浑身猛地一震,只问道:“娘娘这梳子是从哪里来的。”

她见她脸上满是凝重,便道:“王爷送的……”

浣月淡淡一笑,脸色却未见好转,“我以前好似闻过这种香气,只觉得十分熟悉。看来是奴婢想多了。”她转而恢复脸色,只笑道,这梳子娘娘还是藏起来罢,若是皇上见了,只怕追究来源,会生出什么事端。”

绿萼点头答应只得由着浣月将梳子放在妆奁底下,用玛瑙珠子盖住。

“今日奴婢听闻朝廷群臣进谏,只请饶过阮大人的性命,只说已查明真相,只说是大人家里的老奴背着老爷干的,老爷只是让他强抢民女,并未杀人。”

她说完瞧见绿萼没有半分的波澜,叹气道:“早就知道这定是王爷的安排。”

“上书给父亲求情的都有何人?”

“皇后的父亲还有章大人……”浣月掰着手指刚要说,却被绿萼打断,“皇后待我果真是好的。”

浣月道:“如今后宫里,孰不知皇后的权利渐渐的被架空了,但凡后宫的大事,直接越过皇后去请示太后。

洞房之中明珠高悬,玉蕖正襟危坐,只等着夫君入内,行合卺之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屋子里亦是一片喜庆。喜娘仆妇环绕在侧,只说着吉祥的话。

外面的喜乐不知何时听了,嘈杂的人群亦是散了,她撩起自己头上的盖头,笑道:“咱们歇息罢,王爷不会过来了。”

“王妃……”那侍女叹道:“再等一等罢。

“原本就是一场交易,何苦付出真心呢?我那日在潼城之瞧见那女人,亦是万分钦佩的,我反倒觉得宫里并不适合她,我从未料到她竟是皇上的妃嫔。”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天下间亦只有这样的女子能配得上王爷。”

她不由得想到那日潼城城楼之上,那个女人一身华服,在遍地狼烟的情形下,美的令天下的男人臣服。那日祁王找到她和父亲,她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她愿意嫁他为妃,替她保护至爱之人

可她不会告诉他,她竟真的爱上了他,那日潼城危机,她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就在城门最后一根支柱要倒塌之际,他如同九天战神一般,率兵而来。

他保住了潼城,却拿走了她的心。她自小在边关长大,见惯了厮杀,父亲亦把她当做男子来养,可她终究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她脱下身上的凤冠霞帔,对身旁的丫鬟道:“走,咱们骑马喝酒去……”

不必在乎是否跟他洞房花烛,不在乎任何的颜面,她只想坦坦荡荡的活着。她站起身来,扔下身上最后最后一件首饰,直往门口走去。

喜娘们猛地将她拦下,“王妃,大婚之礼尚未完成,万万不能走出洞房,这逾越了规矩,于理不合。

她陡然间一怒,拂袖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拦我,还不退下。”众人被吓得霎时噤若寒蝉。她推开张灯结彩的门,夜风微凉,她额头上满是细汗。

徐管家见她出来,惊的脸色大变,退避呆立,只硬着头皮道:“王妃,王爷在自己房里已经歇息了。”

“我要去骑马,你们还不快备马。”她爽朗的笑道,“谁便送些酒水。”她瞧向无边无际的苍穹,鬓间的头发早已松散,被风吹的飞扬。

“王妃,使不得,您已经是王妃了,不能再胡闹了,这里不是边关,自然由不得您胡闹。”她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妃亦要为城主大人想想,莫要让城主大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