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江书院历史悠久、历代名人辈出,果然藏书也是不凡的。西苑几间房子分着类别,藏书多且精。其中一间藏书多讲工事器具,与常被翻阅的诗书经史不同,这里多年无人打扫、灰尘堆积。

“都道工事器具是旁门左道,到头来造福天下黎民的却不是诗书经史。这些书卷图纸当初绘制不知费了多少天工人力,到头来布满灰尘,也是可惜。”周夕没想到打开房门会是如此景象,“也是惭愧,我第一次到这里。”

“一样惭愧啊。”迟染拿起一旁两块同样么干净的布子,扔给周夕一块。就这么灰尘弥漫中,看一本擦一本。

迟染与周夕一心奔着书去的,一进入便沉迷其中、忘却了时间。初时只是翻阅,看了半本书,迟染便觉得不能不抄录下来。

此后的时间,迟染上课之外多在西苑度过。有时,周夕也同在,一些精妙的图纸,需要两人细细琢磨。日复一日,观书渐多,才惊觉世间智慧,如此之大。奔流如水、肆流成洪,竟然也有办法把它驯服得为人所用。

课,也是要上的。

“今日讲评前几日习作,以两人最佳。林锦绣,周夕。”夫子宽衣博带,握书坐在案子后面,面目沉静严肃,“还有一人,虽行文布局有所欠缺,但立意可嘉。假以时日,也是一栋梁之才。”

眼神滑过众人,看着纷纷低下头的学子,目光停留在一脸旁观状的迟染脸上,微笑着继续说道:

“迟染。”

迟染的旁观脸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弯起。

同样在座的迟羽芳,眼神从兴奋期盼到惊讶差异,最后只剩不忿。这书院中只有两人姓迟。方才念到迟字,她以为夫子会说是迟羽芳。她真的以为,夫子终于会提到她。

在碧江书院许多年,夫子的眼光是众人公认的独到。她所嘉奖的人,一般将来都会有所作为。夫子所欣赏的,是少敏而好学之人。可惜迟羽芳一直都没认识到她自己不是——她是貌似好学实则心思旁落的人。

之后夫子说什么都只从耳旁溜过,没有进入脑海。迟羽芳手指无意识地停留在书本上,力道渐渐加重。

讲评习作用去了一下午时间,下课离开之时迟羽芳面前的书页上留下深深的指印、刺穿了好几页纸。

“芳儿,你熬了好些时日写出的习作,今日可有得到夫子嘉奖?”迟羽芳的爹亲,刘氏看着迟羽芳进门,忙迎上去。

“自然,爹爹放心。”迟羽芳习惯性地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无论有或没有,从小她就知道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

刘氏满意地微笑点头,又想起什么:“迟家分支那迟染也去了书院……可有在书院泼癞过分,坏我迟家声誉?”

“泼癞倒是没有……不过,”迟羽芳想起了上午课堂讲评习作时的一幕,语气都变重了“夫子好似对她颇为看重。”

“哦?”

“爹爹,那废柴若是真过了秋试又谋得官职,迟家下任家主之位恐怕……”

“哼,她娘不过是旁亲,怎能与我芳儿相争?”

“爹爹,这书院之中,野林颇多,不如将她约到山上,再……”

“你怎的如此不长进?”刘氏皱起眉头,“她是旁支,一贯不如你,你怎能如此沉不住气?那妮子我见过,新因将她宠得不成样子,就算一时收心也比不过我儿自幼面壁寒窗。”

“可,爹爹……”自幼苦读又如何,夫子对她的嘉奖何止寥寥可数,简直近乎于无。迟染近日在书院所为,除了认真上课就是西苑攻书,大有□□回头金不换之势。再加上近日夫子的话,让她怎能不多想。

“爹爹……女儿也是为咱们父女好。迟家下任家主之位,女儿势在必得。绝对不能有万一,将来后悔。不瞒爹爹,迟染近日除了认真上课就是刻苦攻书,今日夫子还说,她将来必成栋梁之才!”

刘氏沉吟半晌:“即使如此……你那办法也太冒险,万一被新因查出来,你我可还有立身之地?”

“姨母尚在外地……”

“不,若是迟染出事她赶回来一样来得及捉住你,你不知道你那姨母,是一丝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眼。倒不如磨了迟染心性。照迟染之前的模样,家主之位万不会轮得到她。却不知怎的忽然上进起来了。”

端着茶水进来的小侍道,“半首诗作不出的人,怎能和我家小姐比?央儿沏了茶,还请主夫老爷、小姐润润口,消消气。”

说着,身形玲珑的小侍端着茶送到了刘氏和迟羽芳身边。

迟羽芳伸手接过茶来,看到少年眉目流转间的柔情,想起那日在碧江亭中场景,坏心情顿时散了不少,嗤笑一声,“也是。”

刘氏也笑,泯一口茶道:“你不是有许多同窗?且让她们去试那迟染一试。”

“好。还是爹爹考虑周到。”迟羽芳说着坐入了饭桌,“且不信,她能风光几时。”

此时的迟染,仍然在西阁。风吹灯花,明暗跳跃,映着少女认真的脸颊。

她的目光注视在手中的图纸,推敲到每一个细节。四周无人、书籍与灰尘相伴,常人只道阴森空落、迟染却浑然不觉。幽暗明灭的灯火、窗外蝉虫之声,仿佛都不存在。

初时,迟染只是想让工时缩短些、再减轻些娘亲的负担。如今,她却觉得再费些心力,完全可以做出比前世所见更为巧夺天工的工事了。

“小姐,小姐?”紫木实在等不出人,只好进西苑来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