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染怀中的男孩,瘦小的外形看起来也就十来岁光景——虽然迟染算得他今年应是十二岁。他身板单薄,脸上、手上都有一层黑灰,黑里透红。手脚较常人偏大。眉毛略粗、一双大眼睛眼窝深陷,长期的营养不良下没有什么神采,看着有几分瘆人。

男孩被亲了一口好像呆了一样,之后迟染说的话他都没注意听,只扭头看迟染——迟染对他粲然一笑。迟染的长相,初见之下少有人免疫得了。此刻温和的笑容,煦如朝阳,直晃花他眼睛:“跟我走,可好?”

他从她的眼底没有看到一丝恶意,他忽然贪恋这不合常理、突如其来的温暖。

他想要发出声音,只发出“呃……”的破碎音节。意识到自己破碎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男孩儿立刻停住。焦急地摇头晃脑一番,似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善意……他手足无措地,裂开嘴巴对迟染笑了。

“呵呵,迟姐儿说笑呢吧,我倚红阁怎么着也不能用这种货色搪塞……”鸨公噎着似的,笑得十分不自然。

迟染摇摇头,慢条斯理地从破袖子里拉出男孩的胳膊,拿出帕子沾了唾沫擦洗出一片干净皮肤——本该有一点殷红的地方,空空如也。

迟染把男孩的胳膊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鸨公爹爹莫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这一次满堂爆发了一阵喧闹的哄哄声,无数倌儿叹息扼腕、看客惊讶感叹。

男孩儿看到大家都对着他指指点点、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开始闹着要挣脱迟染——但是被迟染用力箍在怀里,没有成功。男孩儿于是开始扭捏着晃动身体,对迟染拳打脚踢、使劲儿挣脱。迟染也不理,只把人揽着任他小猫儿似的挣扎。

众人眼里,就变成了迟染强迫男孩儿的样子。有倌儿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身边儿的闺蜜咬牙私语——“迟府小姐好重口,迟府小姐是禽兽!”

可是迟染听到了,她揉了揉自己变态的耳朵,嘴角微抽一下,瞬间恢复灿烂笑容,伸手抚摸怀中男孩儿乱蓬茅草一样的鸡窝头以示安抚。

男孩儿自知挣不脱,慢慢不再挣扎,只是表情已经不如开始那样高兴。

万众瞩目之中,迟染掏出一张银票,潇洒地扔给鸨公:“赎走琴心和小貂儿,可够?”

鸨公接过银票,也不管她领走的是几岁孩童了,赔笑道:“这臭……小貂儿算送你的……可琴心的身价,也不止这些。还得加这个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

这琴心一走,迟染、封桥两个出手大方的金主,要有阵子不来了。鸨公要算账的。

迟染挑眉,把扇柄指在鸨公手里银票数字后的几个字上——“鸨公爹爹不如先仔细看看纸上的字儿?”

鸨公揉了揉眼睛,布满纹路的手指划过迟染指着的地方,只见白纸黑字印着六个小号篆体“百纳钱庄,黄金”,登时心中一跳、两眼一亮:“黄金?”

十银抵一金!这数目,赎走花魁都够了!

“不错。我看上的人,怎么能白送?身价要比花魁还高一些。且小貂儿,不是臭小貂儿,还请鸨公爹爹把卖身契拿来,以后别再叫错了。”迟染说着,注意男孩儿的神情。

有趣极了,他听到自己身价比花魁高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听到后面的话,撇着的嘴角绷成平的了。其实迟染觉得他想笑啊,可他就是努力绷着……下巴都皱了。迟染越来越觉得自己找上这人对极了。真是,不虚此行。

男孩儿自打进了楼里,就叫“臭癞子”。老鸨哪里知道“小貂儿”这名字哪里冒出来的?赶紧应了,挑着恭维的话顺迟染的意,火速让人拿来了两人的卖身契、生怕迟染反悔。

琴心见迟染搂着男孩儿过来,表情难过、眼睛里是什么都懂的神色,同情地看着迟染:“阿染,你莫要因为我和封姐儿……就赎一个这样的人……”

迟染对着他和封桥摆摆左手,脸上一片云淡风轻——这对儿麻烦,懒得理了——右手揽着男孩儿悠哉悠哉走出倚红阁。迟染的内心其实不如表面那么镇定——小崽子真有劲儿,还一直在使劲儿挣脱。右胳膊的伤被他一挣扎又要裂了。

封桥被甩下,猜不透迟染最后那是啥表情。百般思索也只能认定迟染是在成全她和琴心后故作坚强。

回头看含情脉脉看着她的琴心,封桥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他不是每次见迟染都打扮一番的么?怎的又对她含情脉脉?似乎还是欲拒还迎的那个琴心更能挠得她心痒痒……不过封桥还是伸手揽上他走了。

“且容奴家收拾些细软……”

“不用,府上都有。”

琴心开口还想说什么,看看封桥的表情,终是没有说出来,顺从地跟上走了。

两对“鸳鸯”就此分别离了众人视线,好戏随之散场。徒留几个小倌儿犹自对刚才迟染和鸨公那一出惊魂未定——

“哥哥,我总算知道咱几个都没勾到迟姐儿了。”一个翠衫的倌儿目光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