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入侵世界的“太阳”缓缓降了下来——它无法与真正的太阳比拟,却仍如同一座小山般庞大,又散发着恐怖的威能。

它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地方悬停下来,看上去几乎已经完全“降落”在地表,它边缘迸射出的火焰舔舐着大地,而在它的照耀下,砂石渐渐熔化,化作了流淌的岩浆,空气在灼热中扭曲,在逐渐流淌开的岩浆河流上空卷起阵阵热浪,大大小小的石块仿佛也受到无形威能的扰动,在那“太阳子嗣”周围漂浮起来,化作了围绕它运行的炙热卫星。

这颗庞大的“坠落日轮”用它内部的无数冰冷眼球注视着眼前那几乎可用微尘形容的凡人,再次重复了那个言简意赅的命令——

“跪下。”

那是与寻常的超凡存在或异端个体完全不同的威压,那是由古神蔓延出来的威能——这畸形的火球是黑太阳真正的子嗣,它的言语本身,便抵得过千万道咒语与秘术。

凡娜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燃烧起来,灼热的流火仿佛在她的体内流淌,连自己呼吸出的气流,也变成了火焰的一部分。

但她只是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颗光芒璀璨的小球。

片刻之后,她把它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又在沉默中转过身,走向了那根被深深插在沙丘中的巨大手杖——她向它伸出左手,一点点地用力把它拔了出来,随后将它扛在肩头。

巨人的手杖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太过巨大,即便是凡娜,在扛起这根手杖的时候也不像是带着一件武器,倒更像是在扛着一棵大树。

但她对此毫不在意,这柄沉重的“武器”对她而言刚刚好。

她转过身,右手紧紧握着那柄由寒冰凝结的巨剑,左手紧握着那支扛在肩头的手杖,平静地盯着那颗坠落在大地上的“太阳”。

“你拒绝了,”太阳子嗣发出一连串噪声般的嘶鸣与震颤,它的意念则直接刺进凡娜的脑海,“但你必须交出那颗恒星。”

沙漠里的风越来越大了,一阵阵无止息的狂风仿佛要将整片沙漠卷起一般肆虐在两个世界之间这最后的夹缝中,远方的沙尘在狂风中升腾起来,宛若土黄色的通天高墙一般,在缓缓向着这里移动。

凡娜在狂风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那已经停止下坠的另一个世界,平静地问道:“是你在干扰这场……‘撞击’?”

“伱在尝试呼唤远方的力量——但没有人能帮你,”那颗坠落于地的“太阳”再次发出嘶鸣与震颤的噪声,“我已切断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现在你被困在这沙漠中,没人能听到你的声音,篡火者不能,利维坦女王也不能,抵抗是徒劳的……把它交出来吧,我可以放你离去。”

凡娜却没有回应这古神的子嗣,她只是在越来越猛烈的狂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她联络不到外面了,联系不上船长,也联系不上风暴女神——尽管温柔的海浪声仍然在耳畔响起,灵体之火留下的印记还在自己体内燃烧,但她已听不到它们的“源头”。

两个世界撞击时的力量被引导成为了一层阻隔的屏障,将这片沙漠化作了封闭的牢笼,而驱使这一切的,显然就是眼前这个……亵渎之物。

狂风开始汇聚,从远方升腾起来的黄沙之墙在狂风的裹挟下一点点地碾压而至,那是一道惊人的风暴,在不断积蓄的力量中,无以计数的沙尘正宛若巨浪般在那道黄沙之墙中翻涌,奔腾。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灰烬般的物质伴随着她的呼吸逸散在空气中。

她注视着远处大地上的太阳子嗣,双眼中倒映着风暴与火的幻影。

她将那支巨大的手杖从肩头放下,随后迈开脚步,目光平静地走向那轮亵渎的太阳——手杖与巨剑在大地上拖出长长的沟壑,恍惚间,竟宛若一行刻在这片大地上的符号。

如果是巨人在这里,他或许真的会刻下这样一句话——

在末日之后,旅行者向入侵的太阳发起了冲锋。

但巨人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结束——狂风抹去了凡娜身后留下的那长长沟壑,冲天而起的沙尘宛若巨幕般在她身后合拢。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渐渐化作一往无前的冲锋。

太阳子嗣会感到惊愕吗?或许在它的全部认知中,都从未出现过“一个凡人向古神子嗣发起冲锋”这样的选项——但一个像它这样的生物,会有人类一样的感情吗?

凡娜很好奇这一点,但她无从得知答案,她只知道,那轮骄傲的“太阳”终于有了反应。

层层叠叠的热浪在太阳表面交织成了蜂巢般的光铸镀层,火焰在空气中酝酿升腾,致命的日光在焚烧她的躯体,在尝试将她杀死在冲锋的路上。

然而从大地尽头用来的沙尘风暴已经渐渐在她身边合拢,化作了足以暂时抵御那阳光的屏障。

凡娜全力向前奔跑着,在奔跑中慢慢扬起了手中的巨剑与长杖,她在火焰般的热浪中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有灰烬逸散在空气中。

她感觉自己在乘风破浪。

一个声音仿佛在她心底响起,她已分辨不清那是她自己的声音,还是风暴女神或船长的声音,她只知道,这个声音在告诉她——

沙海也是海。

她要在大海中掀起一阵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