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榻的明灯山庄正是谷阳山顶那座庞大养生会所的主建筑。办理手续时,旬旬毫不意外地在池澄一点儿都不诚恳的抱歉中,被告知山庄里仅剩一间客房。向工作人员一打听之下她才得知,客房紧张的确不假,但原因绝非之前周瑞生所说的旅游业兴旺,而是由于每年的这个季节山顶气候恶寒,是不折不扣的旅游淡季,山庄只对外开放了一栋临崖别墅,又接待了一个以摄影爱好者为主的小型旅游团,所以客房才所剩无几,但留给他们那间是整栋楼视线最开阔、景致最好的房间。

“你要是对我不放心,也可以考虑附近的度假木屋,虽然没热水没暖气也没安全保障,但我保证会有空房间……”池澄善解人意地说道。

旬旬问:“你还能保证我换到木屋,半夜不会看到你的脸?”

他只顾着笑,没有回答。

山庄里的暖气让人得以缓口气,旬旬放下行李,打量着这个双人标间。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周瑞生临时为他们订到了客房,结果还是挨了池澄一顿狠批了—如果是按照池澄的主观愿望,只怕恨不得这里只有一张仅容两个人挤在一起的小床。

池澄斜靠在其中的一张床上,兴致盎然地看旬旬走来走去四处查看房间里的安全设施。

“赵旬旬,那门锁够结实吗?能不能抵挡外星人入侵?”

“……你确定我们有被摄像头偷拍的可能?”

“浴缸里有没有电流?”

“你只带一条干净床单,要是我感染神秘病毒,还不是会传染你?”

旬旬充耳不闻他的废话,自顾做自己的。池澄没趣,又好心提醒道:“还有阳台,半夜小偷爬进来就糟糕了……”

旬旬的下一个目标正是阳台。她走出去,朝工作人员嘴里“风景美轮美奂”的阳台向外看了一眼,顿时汗毛倒竖。这下她确信没有歹人会爬窗而入了,因为这临崖别墅当真依山势而建,若是不想活了,从阳台跳下去便是万丈深渊。虽说有玻璃的防护栏,她还是忍不住回撤,坐在远离险境的床边仍惴惴不安,生恐这房子地基不牢,稍不留神就整个摔得片瓦不留。

池澄笑够了,把她拉起来,说道:“吃饭时间还早,陪我出去走走。”他见旬旬不感兴趣,又吓唬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当心摔下去连个垫背的都没有。”

旬旬恨恨地换了身衣服随他走了出去。下午时分,山庄外虽然暂时停了雨,但天空阴沉依旧,灰蒙蒙的云压在满目的苍翠之上,空气寒冽,人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朝这边走。”池澄指着通往明灯山庄后面的石子路说,“我来过几次,这条路上的风景不错。”

旬旬收紧领口,跟在他身后。池澄边走边打量她此时一身的户外装扮,啧啧称奇,“赵旬旬,你居然有‘始祖鸟’的冲锋衣。我真想知道你包里还有什么让我想不到的东西。”

也不怪他大跌眼镜,旬旬看起来就不像热爱户外运动的人,她这一身所需不菲,登珠峰都没人敢笑她不专业。以她精打细算的理财方式,绝不会轻易在任何不需要的地方做投入。

不过池澄转瞬又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是你为应付地球毁灭、冰川时代来临准备的物资之一吗?”

没有回答即意味着他猜中了,池澄忍俊不禁,“你把它都用上了,我感到很荣幸。”

面对他的揶揄,旬旬红着脸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不用客气。”

他一路都没止住笑意,不经意已经走出很远。这石子路看上去极长,像一条穿梭在绿色屏障中的白蛇。起初还能迎面遇上几个散步回来的游客,更往深里走,人影渐稀,风掠过松枝的声音成了主题。

“你快点儿,小心没跟上,被山里的野人掳走了。”池澄见旬旬越走越迟疑,便在前方几步开外吓唬道。

他们这时正走到一个碧幽幽的水潭前,旁边的石壁上刻着“药池”二字,潭上架着一座窄窄的双木桥,上面覆盖着绿色苔藓。这里像是两个景点之间的分界线,桥另一头的石子路通向更深的密林。

旬旬经他这么一吓唬,索性停下来要打道回府。

“我真搞不懂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她嘟囔道。

池澄笑道:“当然是骗你到深山老林劫财劫色。”

旬旬没觉得好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就沿着来路返回。池澄这才拽住她的手腕。

“你当真啊?”

“还不肯说你带我上山的原因?再拿胡说八道瞎忽悠,我立刻就下山。”

池澄也低头看她,仿佛在判断她的认真程度。

“你害怕,为什么还肯跟我来?”

这也是旬旬在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她知道池澄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做事一向有着明确的目的。她再三犹豫最后还是选择随他上山,不但是想为困惑了自己许久的谜题寻求一个答案,更因为她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在这场赌博中押下了太多,全身而退已成奢望,除了用尽剩余筹码赌一场大赢之外别无选择。

池澄用冷得像冰一样的手触碰她的脸颊,尽管旬旬的脸被冻得木木的,还是禁不住一缩。

“你看你,脸色都变了。”他还是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告诉你总行了吧。我带你上山,是因为我妈的骨灰就放在这山上的一个道观里。”

“玄真阁?”

“你不是说没有来过?”

旬旬是没有来过,但她父亲活着的时候终日装神弄鬼,以太乙真人的弟子自称,虽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家传人,却曾经在谷阳山的玄真阁里摆过算命的摊子。

“我上网看过旅行攻略。”旬旬慢腾腾走了几步,迟疑道,“池澄,你妈妈是为什么事去世的?”

“病死的,肝癌,从发病到走用了不到半年。”池澄说,“你发什么愣?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是种受难,走了才是解脱。旬旬,你没必要想太多,我只不过希望让她知道,他儿子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旬旬不知不觉已被他领着走到了双木桥上。寒玉一般深凝的潭水让她有些紧张。

“你别往下看。”池澄感觉到她扣紧的手,安慰道。

旬旬点头,走得更是小心,木桥上的苔藓湿滑,步子越是沉重就越容易打滑。她脚底一下不稳,晃了晃,池澄连忙稳住了她。

“你把我都弄得有些紧张了。”

旬旬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在惊魂不定中看到脚下,桥身的颤动引得潭水泛起涟漪,水面上两人的倒影贴得极近,却都显得面部模糊,其中一个是步步小心却随波荡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