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噢”了一声。

十万两军饷。

军饷总是要用出去的。

不给西陲军,就是给福建,不是去平定征西,就是去平倭定寇。反正要用出去,就看给谁了。

前些年,福建从来没争赢过西北。

一是鞑子的野心更大,鞑子想要大魏的土地,倭寇只是没事儿在海上堵一堵大魏的商船,二是鞑子势力更大,十三个部落,数百支精骑,大魏一旦放松对西北的管控,鞑子便将长驱直入,成为大魏王朝最大的威胁。

数十年都没变过的惯例,在旁人看来因为户部侍郎的一封弹劾信变了。

这就很不得了了。

谢到徐慨这里来,也算是有眼力见。

含钏抿抿唇,笑了笑,“东南侯如今在京城中,这十万雪花银发回福建由谁打理呢?”

难道是那个一早就惹了东南侯厌弃的嫡长子?

含钏兀地想起东南侯继室那张精明能干的脸。

这岂不是给他人作了嫁衣?

东南侯继室夫人能点头?

徐慨摇摇头,“这朝廷可管不了了,钱是拨给了你,无论你中间吞多少,平倭一事,朝廷得听见响动。若是给了钱,倭寇之乱还愈演愈烈,那东南侯一家子也别想在京城和朝廷里立足了。”

徐慨想了想,没影儿的事儿在心里琢磨了片刻,还是开口告诉了含钏,“东南侯多半要回福建,东南侯嫡次子许是要蒙圣人的恩荫直入六部,东南侯继室夫人罗氏这几日都带着女儿在香山寺庙里求佛,听说前几天遇到了清修的福王妃...”

徐慨含蓄道,“福王长子,还未定亲呢。”

含钏“啊”了一声,脑子里过了过,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东南侯本人回了福建,继室所出次子却蒙恩荫留在了京城,甚至继室所出的女儿更是攀上了福王...

老子回老家了,一儿一女却留在了京城。

是质子,还是恩赐?

天子之威或雷霆或惊涛,天子之恩或幸事或...悲事。

古时天子自称“寡”,天下间唯他一人高高在上,无人可与之并肩,高处不胜寒故称“寡”。今时,天子自称“朕”,“朕者,身也。”以“我”为中心,他人均为下人。

含钏意有所思地看向徐慨。

圣人抬东南侯以压制曲家,那么抬谁压制老三?

是中宫嫡出的老二?

还是...

还是眼前这个眉眼清淡、面无表情的四子?

圣人好似有意布局一般,往老二身边堆上了龚家和兵部,平衡了世家与武将,往老三身边摞上了曲家与西山大营,默许曲赋执掌京畿两地禁军,往老四身上亲手添着了曹家和户部,文臣与银子都有了。

无论母家如何,这三个成年的皇子,背后如今都各有依仗,且势均力敌。

不。

从北疆回来后,四皇子徐慨无论是朝中声誉,还是简在帝心,都远超两个哥哥。

隐隐有领头之势。

这是圣人想看到的,还是圣人不想看到的?

这是徐慨想要的,还是形势所逼,一步一步被迫推上前的?

这些她都不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今生的徐慨与梦中的徐慨不一样了。

梦中的徐慨敏感多疑、自尊自卑,对于自己的出身与顺嫔的地位无法释怀,对于妻室的高傲和妻族的冷遇始终隐忍,而今生的徐慨,意气风发、杀伐果断,手里的牌越来越多,牌桌上的人越来越少。

是稳稳当当地出完牌,隐退江湖;

还是激流勇进争口气,顺杆而上。

含钏一时拿不准徐慨的想法。

含钏脑子有点乱,伸手从兰花豆旁的小抽屉里掏了一颗山楂麦芽糖,山楂味浓烈,吃进口中又酸又甜,含钏抿了半天方抬起头,笑了笑,轻轻道,“我听说藩王的封地都要离京城很远,有的在东北,有的在西南,若叫你选,你选哪里?”

徐慨怔了怔,嘴角抿成一条线,目光认真地注视含钏。

隔了良久,在含钏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徐慨开口了。

“藩王出藩,意味着圣人薨逝。去哪里...”

徐慨移开目光,眼神落在窗外略有些许焦黄的芭蕉叶上。

美人蕉的大叶历经盛夏与初秋,如今泛黄干枯,等入了冬便将彻底脱离主杆,尘归尘土归土了。冬日一过,新嫩碧绿的萌芽在泥土中蓄势待发,经历一场珍贵又柔和的春雨,便将破土而出,成为新的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