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猛地挺起身来,看向堂下瑟瑟发抖的曹含宝,鼻腔涌上的酸意叫人迷茫。

含钏茫然地转头看向薛老夫人。

老太太半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胸腔剧烈的起伏叫人害怕——前些时日,孙女嫁入端王府为侧妃的富康大长公主如今瘫了,右边的身体好似被人捆绑住了一般,既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或是听见...

老太太快七十了吧?

含钏眼神落到薛老夫人鬓间花白的发丝,深深抽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涌上的悲戚与哀恸尽数掩埋。

独女惨死,幼孙独面漕帮的豺狼虎豹,孙女如浮萍不知漂泊何处...

老太太的半生,像一首唱不尽的悲歌。

如今好不容易尝到了半丝甜味,却发现一直放在身边的家眷,从未有过怀疑的亲人,相处了十余年的小辈,是两条阴狠、昂着头伺机而动的毒蛇...

饶是老太太强硬一生,可如今她年纪大了,她能承受得住吗...

含钏轻轻抬起下颌,手攥成一个松松的拳头,弯下腰将童嬷嬷搀起来,望了眼窗棂外如墨一般黑的天色,轻声道,“闹了半宿,嬷嬷劳您伺候祖母歇息了吧。”

转过头,半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扯住曹含宝的头发,逼迫眼泪如不断线珠子一行连着一行往下砸,与她长相有两分相似的姑娘仰起头来。

含钏笑了笑,“下面交给我吧。”

“含钏...”

薛老夫人的声音低得好像落到了地上。

含钏转过头,抿唇浅笑,神色温婉,语气却斩钉截铁,“祖母,交给我吧。”

小姑娘站在油灯之下,胸有成竹,浅笑嫣然。

薛老夫人泪花蓄满了眼眶。

她好像看到了月儿...

她的月儿...

沉盐事件...

她查过。

她花费数万白银追查过,查不到任何线索,载着官盐的船只好像集体中了咒,桅杆断裂沉入河中,将曹家的名誉与月儿所有的远大图谋一并拖入暗河。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盐运与漕粮之权,几度易手。月儿与华生带上小含钏千里北上,却翻车丧命...

她不信是天意。

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到任何人为的线索。

桅杆的断裂,河下的礁石,都像是上天降给曹家的诅咒。

她怀疑过只丢了一只手臂的曹五爷,她彻查了沉盐事件前后的曹五,却一无所获,任何犯罪都将有迹可循,没有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

可他是干净的。

很干净。

她也怀疑过后来接手盐运漕粮的陈家,可在陈家接手盐运不到一年,又突然将盐运权转交给了在漕运上并无建树的黄家...直到醒哥儿十八岁时,北疆突然战乱四起,在北疆部落中强势的西琼部落率先拿出先皇的亲笔诏书,逼迫当今圣人下嫁宗室女和亲,大局之下,固安县主和亲北疆,从此北疆贸易大开,大魏贸易受到巨大冲击,朝堂只能花大力气打通内陆运河,借此机会,醒哥儿联合失去漕运运盐权的陈家,打压黄家,在去年,也就是二十岁时将盐运与漕粮的管运重新掌握在手。

天下漕帮拿到盐运权的那晚上,她终于梦到了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