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玉泉在某些方面一直是个观念传统的人。

比如说,他认为过年一定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一定要放鞭炮,要烧一大笼火,一圈人围着烤火;所谓年味儿,就是与平时不同的饭菜香味儿,油烟味儿,还有燃放鞭炮过后留下的硝烟味儿;大人放下田里的农活,聚在一起吹牛打牌,小孩子们荷包里揣着压碎岁钱,四处疯跑。

所以,每年过年他都一定回家。

腊月三十,踩着一路团年的鞭炮声,涂玉泉回到了这个阔别半年的地方。老远望到自家的房子,一股喜悦之亲油然而生。

回家是幸福的,鸡鸣狗吠之声尤其悦耳,团年饭从锅里散发出的味道格外香。

涂玉泉没放包就奔到厨房,“妈,煮的么里?好香啊!”

朱成英听到外面的狗吠声就知道来人了,正准备出门看看,儿子就这样风尘仆仆的钻了进来。

“你就晓得好吃!”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丝毫训斥的意思,她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问东问西。涂大军在灶门口烧火,笑意连连的望着这边;而涂玉菊在帮着切菜,见涂玉泉回来,亲热的凑过来。

全家人一番问候过了,涂玉泉才准备回去放包。他就挎了一个小皮包,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反正冬天衣服穿久点没关系,估计年没过完就要去夔城。

人的感觉是奇特的,涂玉泉总觉得屋里有什么不对味的地方,仔细一看,才发现屋里竟然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孩,此时停下手上洗菜的动作,面色红润,微微带着局促的看着他。那女孩蹲在洗菜盆边,涂玉泉光顾着跟家人团聚了,没看到也很正常。

“妈,家里来客了?”可是客人为什么在洗菜,而且,有谁会腊月三十到别人家做客的?为什么妈一开始不给自己介绍?涂玉泉脑袋里瞬间一堆疑惑。

朱成英一脸“我刚刚搞忘了”的样子,“你说苗苗?呵呵,她是你韩家坝三舅舅家的大女儿,比你小两岁,跟你两个算是老表。”

“三舅舅?”涂玉泉一头雾水,三舅舅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几时冒出来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是花林坡的那个三舅舅。”朱成英解释。

涂玉泉懂了,叶家在韩家坝人也不少,所谓三舅舅,估计是辈分跟叶家的舅舅相同,在那家排行老三吧,以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人,关系远了去了,他家的女儿怎么突然到自己家做客?

涂玉泉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于是向她点了点头,就转身去自己的卧室了。

团年饭的时候,涂玉泉自然帮忙拿碗端菜。吃饭的时候,涂玉泉发现那个算起来是他表妹的人总是看着他,在他望回去的时候又立即转开,假装认真吃饭的样子把白米饭往嘴里拨,脸红红的。

朱成英看到苗苗只吃饭不夹菜,立即招呼她夹菜。

涂玉泉被弄得不舒服,转头用眼神询问涂玉菊,涂玉菊向他挤了挤眼,涂玉泉更加莫名其妙了,干脆加快速度,吃饱了就下了桌。

涂玉菊紧跟着涂玉泉放碗,一路跟着他到了涂玉泉的卧室,涂玉泉关好门。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涂玉菊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涂玉泉哭笑不得。

“说吧。”

“真没意思,都不夸夸我。”涂玉菊嗔怪的撇撇嘴。

“她是外婆带来的。国庆节的时候,我也在家,外婆带着幺舅和她上来玩,说是帮我们挖红苕,结果苕没挖一点儿,外婆就和幺舅回去了,留苗姐一个人在我们家。”

涂玉菊一说到外婆,涂玉泉就觉得没好事。

“那她为什么不走?”

“外婆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苗女子命苦,两岁的时候妈就死了,后妈带得不好,就让她帮我们家干活,有她一口饭吃就好了。”涂玉菊顿了顿,眼睛贼溜溜的转了一圈,“其实,她就是想要让苗姐嫁给你!”

听到最后一句,涂玉泉心里一突,难怪那个“表妹”一直偷偷看他,还脸红,被这样直接告知,还真是感觉受不了。

“明明晓得不可能,妈难道也恁个糊涂让她留下来?”

“妈?你又不是不晓得,再不愿意,外婆要这样,她还不是没得法。”涂玉菊撇嘴,“上次你让我们去制衣坊拿过年的新衣服的时候,妈还给她也拿了一套,说是我们都有新的,让她一个人穿旧的不好意思。”

涂玉泉理解,反正一套衣服也花不了什么钱,但是,这样送衣服,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倒像是涂家接受她做儿媳妇一样。

涂玉泉郁闷至极,这都叫什么事儿?

“她啷个腊月三十都不回去?”

“她说初二我们去外婆家的时候跟我们一起。”

涂玉泉在想怎么打发那个女的了,是给一顿羞辱,把她骂回去?还是好言相劝,自己不可能娶她,让她自己回去?还是最恶俗的办法,给她钱,让她再也不要出现?

“丫头,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涂玉泉试探着问。

“哥,你真的想娶她?”涂玉菊一脸不认同。

“瞎猜什么呢!我是在想,怎么让她回去了不要再来。”

“哥,我觉得呢,她人其实不错,但是她爸爸就不一定了。听妈说,她来不久,她爸爸来过一次,说他们那儿的田都种了广柑,没有洋芋吃,明的说是来买,结果挑了一百多斤走了,却一分钱都没给。反正我不喜欢她家的人。”

“你见都没见过就不喜欢啦?”涂玉泉还有心情笑她。“那她本人呢?平时干活勤快不?”

“还好,我们家又没好多活儿要她干,要挑要抬她又不行,就是做饭的时候给妈搭把手,有时候洗洗衣服,扫地,烧火。”

涂玉泉点头,“这样吧,你去看她吃完饭了没有,吃完了就把她约上来,我们跟她谈谈。”如果好言相劝能了事就最好了,大人犯的错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来承担。

涂玉菊得了任务,立即就跑下去了,很快,卧室门被再次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