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浮躁中,涂玉泉决定静下心来跟父母以及妹妹好好谈谈。

昨天太疲惫,今天起床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了,肚子里空空的,肚皮几乎贴到后背,还好已经不拉了,涂玉泉到灶屋里找到已经煮好的稀饭,呼噜噜的喝下一大碗。

家里出了状元这等大事,让涂大军也没了心情干农活,坐在堂屋里吧嗒吧嗒咂着旱烟,默默想事情;涂玉菊放牛去了,八点多太阳渐热,她放下割的牛草,把牛栓在李子树上,然后提了半桶水喂牛;朱成英在灶后做饭,现在用沼气又不要人烧火,比起以前轻松了许多。

比起平时的早饭,今天桌上的菜无疑是丰盛的,但桌上的气氛却是沉默的,除了筷子碰到碗的声音和咀嚼声,喝稀饭的呼噜声,无人说话。

朱成英低头吃饭,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涂玉泉,似乎想夹菜,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涂玉泉又喝了一碗稀饭,吃了点酸菜就放碗了。

“啷个吃恁个点儿呢,看你恁个大眼落腔的。”朱成英终于找到了说话的契机,儿子一个大小伙子,起床后就喝两碗稀饭哪里够?那样子瘦的眼睛都大了。

“吃饱了。”涂玉泉摇摇头,桌上那些油腻荤菜他还不敢沾,万一再弄坏肚子就只有自己受罪了。而拉肚子是最容易瘦的,瘦的集中体现就是眼睛变大,不过三两天就补回来了。

“前天我从北京回来,”涂玉泉见桌上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兀自开口,“校长和班主任就等在奶茶店里,说我考了状元。昨天一大早,从校门口开始游街,一直到回屋里来,后面的事情你们都晓得了。仓促招待来报喜的人,没关系,没的人怪你们,之前你们也没得准备。而关于这个状元,不要看到昨天那么多人来报喜,又热闹又风光,它其实么里都不是,它仅仅代表着我以后会到北京去读书,而你们要给我交学费,而且比一般的大学贵。”

涂玉泉说得很慢,另外三人也听得安静。“这个状元他只是一个高考的分数排在第一,不是往年子考了状元就可以当官,所以没得么里好炫耀的。你们想要整酒,想热闹一下,我理解,也支持,选个好日子,把亲戚朋友都请过来吃顿饭就是。这几天来巴结说好话的人肯定会很多,村里面以前看我们家不上眼,欺负过我们家的人估计也会巴巴的凑过来,他们的奉承话听过了就过了,也不要以为现在得意了就欺负回去,没得意思。所有人都晓得何书记跟我有交情,如果那个想要通过我找何书记帮忙,我是断不会答应的。”

“你们比我清楚,以前我们家里是整个村差不多最穷的,谁都可以来踩一脚。但自从我上初中过后,我就没有找你们伸手要过钱,而且从那时候开始经常往家里拿钱,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我买的,爸爸和三爸、幺爸出去做生意基本上也是我带的。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把我当大人看待了。但是,你们想过没得,我再大也是你们的儿子,也需要你们关心。我的家长会,你们说你们么里都不懂,让我自己去就好了,所以你们只听说我考了第一名就欢喜得不得了,到处去炫耀,但我究竟是个么里样子,你们跟外人一样,从来就不了解。”

说到这里,朱成英已经忍不住抹眼泪了,涂玉泉觉得自己残忍,但为了以后能有安稳一些的日子,他不得不把所有事情讲清楚,祸福利害,必须告诉他们。

“我一边读书一边做生意,你们到夔城去过,也晓得我再夔城开了奶茶店,开了制衣坊。从妹妹那里,估计你们也晓得我杭州和北京也有生意。没错,制衣坊已经开到杭州,北京,而市里面也有三个店面。你们可能猜想过那些生意做得大,但我从来就没跟你们说过我一年能赚好多钱。今天我就全部告诉你们,让你们心里有个底。每年我拿给你们的过年衣服,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多块一件,而我每年卖出去的这个价的衣服最少几千件,还不算其他热天里的薄衣服。我在北京给你们带的东西,一次都要花上千的钱。至于你们有些衣服为什么没有穿,到哪里去了,我现在也不追究,送出去了就没得拿回来的道理。”

朱成英脸色变了,她就把好几件自己的衣服拿给了外婆,涂大军的新衣服被拿给几个舅舅的也不少,三舅一个年轻人,穿着中年款的大衣有多不协调,涂玉泉懒得去看他得意的脸色。

“我现在很有钱,在整个夔城县,比我有钱的人估计不多。”这句话,涂玉泉说得自己背脊发麻。“但是,我的钱来得一点儿都不轻松。我要读书,又要做生意,一天有多累有多忙,你们永远不晓得。光到杭州坐车就要两天,路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我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挣钱?为了让你们过得好,为了一年上头能有整个过年猪,为了你们能年年穿新衣服,为了你们走出去不再受欺负。你看现在我们家有存款,房子也起好了,比任何人家的都宽大好看,河坝里的人也不如我们家的,而你们走到任何地方别人都是笑呵呵的搬椅子,上茶水,日子过得好了。”

“日子过得好了,问题也跟着就来了。家里的钱借出去不少吧?有些钱借了好几年还没有还吧?”涂玉泉把头转向朱成英,朱成英脸色跟着就变了。“不管是真缺钱的还是不缺钱的,都上门来借,你们碍着面子,又或者享受他们的恭维,想要得那点利息,你们还记得借了哪些人多少钱吗,利息拿到手了吗?我给家里那么多零用钱,你们除了不用借钱,生活改善的却并不多。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了,但以后这种事却不能发生了,我赚钱不是拿来养外人的,也不是拿来养你们的虚荣心的。”

“关于外婆那一大家人,过年去了什么情况你们都清楚,他们一边瞧不起人,又一遍刮我们荷包里的钱,那么,我不去也罢。年节送礼是应该的,他们如果有困难,光明正大的借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指望我给他们多大一笔,拿去挥霍,永远不可能。”

朱成英知道,她给娘家偷偷拿钱的事情涂大军也是知道的,但从来没说过。但现在儿子不允许,她觉得以后确实不能这样了。一边骂自己是赔钱货,一边又向自己伸手拿钱,这些年她拿得还不够吗?在娘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凭什么现在都嫁人了,儿女都这么大了,家里条件也好了还要受这种气?朱成英红着的眼眶里满含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