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苏暮寒能甘心放下屠刀,纵然自己此生不会选择嫁他,在他没有酿成大祸之前,慕容薇依然希望他能守着姨母,领着世袭的俸禄,安安心心过完这一辈子。

姨母一辈子纯善,最信因果报应,不肯做一件坏事。慕容薇终究不明白,那样好的姨母,怎么会卷进这样的悲剧。

中年丧夫,难道还要老来丧子?究竟什么样的因果,要让姨母受这样的磨难,将这几重悲苦都要在姨母身上应验?

“阿薇,好男儿难道不应该保家卫国么?难道你愿意我一辈子活在你的公主光环之下?”苏暮寒的声音低沉舒缓,泠泠动听,曾是慕容薇心中最美的音乐。

上一辈子,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任自己因为不舍分离而哭得肝肠寸断。

慕容薇依旧记得,那一年城楼之上,自己孤零零目送苏暮寒远行,看他的白马银枪扬起阵阵黄沙,然后又遥遥不见,直待几年后掀起那么大的血雨惺风。

片刻的僵持中,慕容薇听到自己冷而锐利的声音高高扬起。

声音像被什么东西铰住的铁丝,又带着锈迹斑驳的冰冷:“表哥,你是你,我是我,又何来谁的光芒掩住谁这一说?若是非要牵强,姨母也是西霞曾经的大公主,你觉得她的光辉可曾掩盖过了姨父?还是说在你的眼里,我父皇一生都要受我母后的牵制?”

苏暮寒笼在袖底的手微微一颤,慕容薇字字句句都说出了他的心声。

自己的母亲当然掩不过父亲的光辉,那是因为父亲不仅仅有着安国王爷的虚衔,更有着征战沙场的尊荣。

父亲以他手握的龙虎兵符,可以调动西霞一国的兵马,龙虎大将军的身份当之无愧,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与之争锋。

楚皇后强势,总想前朝与后宫统揽。至于崇明帝,苏暮寒本是笃定他一生都会受楚皇后的牵制。谁料想,这短短的几月,朝中竟有了别开生面之势。

楚皇后安然地肃整着后宫,将伸往前朝的手收回,任由崇明帝呼风唤雨,如今又有了皇太后的支持,行事更加顺遂。

苏暮寒思及此处,强忍住胸口的不适,吐出一口闷气。

本来看不起皇位从未坐稳的崇明帝,如今再瞧朝中那些雷霆之势,苏暮寒不敢掉以轻心,竟对那位子上的人有了隐隐忌惮。

苏暮寒咀嚼着慕容薇毫无情谊的话,心上如被生生挖了一块,他低低反问了一句:“阿薇,你断定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么?”

仲春的早晨,雨丝绵密,花香清幽。

烟波流水的江南如梦如幻,唯有慕容薇冰冷的语言令苏暮寒不甘,那些之言片段象尖锐的风在他脑中盘旋,呼啸了一遍又一遍。

不及再去理会慕容薇话中隐含的意味,偏是咀嚼着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父亲”二字便是令苏暮寒爱恨两难的字眼。

他尊重甚至爱戴过父亲,又深深地恨过父亲,如今全是茫然。

年少时离了老宅出走,苏暮寒或可认为那是父亲不愿承认,自己是小皇帝与那乳母苟且才生出的后裔。旁人以为尊贵的出身,父亲深以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