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6 回敬

钱如海刚走进《中央日报》报社的办公楼就和一个抱着一堆稿纸的编辑撞了个满怀。拿笔杆子的文人身形都比较瘦弱,哪里彼得过钱如海这样养尊处优的好身板。两个人这一撞,报社编辑立刻仰面倒下,整个报社门厅里头漫天都是飞舞着的稿纸,在钱如海的配合之下,这位编辑上演了一出天女散花的戏码。

钱会长赶紧上前去拉那个倒在地上的编辑,旁边路过的报社工作人员见到此情景也都跑过来帮忙捡地上的稿纸,忙乱之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钱如海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说了多少次要你们小心些...小心些!就是不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委座的训示,你们难道都忘了不成!”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二楼的回廊上响了起来,钱会长抬头向上看去,结果钱如海看到了自己认识的那位副社长,不过开口说话的人却是站在副社长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像钱如海这样的商人眼睛毒得很,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注意到他认识的那位副社长在说话的人面前表现的十分拘谨,于是钱会长马上明白了正在说话的男人便是《中央日报》报社的社长:程沧波。

程沧波站在二楼回廊上看着门厅里面的报社工作人员,他的目光有些冰冷,从1932年坐上《中央日报》报社社长这个位子以来,程沧波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今晚这样的事情。

日本首相在新年祝词里面宣布占领了南京的事情程沧波已经听说了,首都沦陷这样的大事,《中央日报》是一定要出社论的,本来这样的事情只要宣传部将社论的稿子送到报社然后由程沧波安排刊登就好了,可让程沧波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同时接到了两份社论手稿,居然还都是出自陈布雷的手笔!

“告慰国民书,坚持抗战”

“驳斥日本帝国主义谬论”

一期报纸,居然有两篇内容截然不同的头版在等着程沧波安排!而且这两篇社论的内容还是互相抵触的,也就是说程沧波只能在它们之中采用一个,刊登在几个小时之后出炉的《中央日报》上。

宣传部的动作真的够快!在南京是否沦陷还没有得到证实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做好了双手准备,将两份完全不同的社论交到了程沧波手里。

可是宣传部的来人却没有告诉程沧波今天到底应该在报纸上面用哪一份。程沧波无奈之下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宣传部部长的办公室,结果接他电话的部长秘书向程沧波转达了宣传部长的两句话:

一、报纸一定要准时出版!

二、社论一定不能用错!

听到部长秘书这像标准答案一样精准的回答,程沧波马上便明白了过来!

宣传部的大佬们这是感到了棘手,躲了!这帮人踢皮球的功夫还真的是踢到了一定的境界!把这么大一口黑锅丢下来让程沧波帮他们背,真是好算计!

要不耽误出版报纸,必须至少提前两个小时将头版的社论定下来送到印刷厂,程沧波很清楚一旦《中央日报》刊登出了错误的社论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着他,要知道《中央日报》可是最高当局的喉舌!这份报纸不但是最高当局每天的必读,而且最高当局还要用红蓝铅笔在他读过的文字和标题上做上各种记号!这就相当于审读,侍从室还会将这种带上记号的报纸交下来,送达《中央日报》总编室。

对《中央日报》这个言论的桥头堡,最高当局的掌控非常严格。特别是在社长和总编的人选上,最高当局全部都要亲自过问,从思想色彩到个人私德,都会派出侍从室的人员来组织考量。程沧波这个首任社长,毕业于复旦大学,以文笔见长,深受政府元老于右任的赏识,因为陈布雷的关系,程沧波还曾代最高当局撰写过文稿,程沧波能从《中央日报》1932年改行社长制以来一直在社长的位置上干到现在,这正说明了最高当局对他是抱有比较高的期望值的。

如果就在今天因为一篇发错的社论而丢掉了自己的锦绣前程,那程沧波可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钱如海在门厅制造的这段小插曲让心情压抑到了极点的程沧波找到了渲泄的机会,站在回廊上训斥了楼下的社员们一顿之后,程沧波觉得他的心情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

站在旁边的副社长却在这时很不合时宜的将程沧波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这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家伙似乎是在用幸灾乐祸的口气提醒着程沧波,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有个大麻烦在等着他解决。

“社长!现在已经快到两点了,要想按时把今天的报纸印出来,最迟三点半就得将样板给定下来,还有外地的分社,他们也都等着今天的内容,部长说的很清楚,必须的按时出版!社长,你就拿个主意吧!”

程沧波转过身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副社长的脸,在程沧波施加的强大压力下,副社长选择了低下脑袋。

果然是心里面有鬼!都等着我犯错之后来踩上一脚呢!该死的小日本,偏偏在今天要搞什么新年致辞,南京的黄浩然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没了音讯!结果搞得一堆人都得把自己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办事!

“再等等!让人先把开天窗的样刊给外地的分社发出去!印刷厂那边也是一样,叫他们等着!一接到消息马上开印!这样最后定版的时间可以延后到四点钟!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消息,那就只能随便选一个了!”

副社长虽然很想让这件事情早点有个结局,可是在程沧波的面前他又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即使最后程沧波还是等不到南京的消息随便选了一份社论,那程沧波也还有一半一半的机会,在没有确定程沧波走到了绝境之前,副社长觉得自己还得耐得住性子。

“好的!社长!就找你说的意思办!我这就通知电报房给外地发报,好让他们的时间也能宽裕些......”

说完副社长便一溜小跑着离开了,程沧波看着自己的这个副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小人!”

钱如海见到副社长下了楼,他赶紧迎了上去,在《中央日报》报社里面,钱如海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这位副社长,今夜钱如海到《中央日报》报社来打探消息,心里面想走的也就是副社长的路子。

“宋社长!可算是见到你了!”

钱如海这一抱拳把副社长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钱如海这位商会会长,上次钱如海交给副社长的三万块捐款副社长之转交了一万,剩下的两万法币变成了副社长老婆娘家的几百亩良田,副社长早就听政府的高层说过南京、徐州甚至武汉都是守不住的,现在陪都重庆的土地是一天一个价,副社长刮钱如海的油,也是为了以后在重庆能过得舒服一些。

带兵的能喝兵血,他们这些文人没有实权,只能搞搞这些小手段发发小财,副社长见到钱如海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头看程沧波还在不在二楼的回廊上,在仔细的瞧了一圈没有见到程沧波的身影之后,副社长松了一口气......

“钱会长!你是怎么进来的?哎呀呀,人家说财可通神我还不太相信,现在可不有的我不信了!”

心里面想着程沧波很快就要让出社长的位置,副社长的情绪非常的不错,这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和钱会长调侃几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人准则在副社长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在副社长眼里,他只要能够做到上位之后不对程沧波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君子所为了。

正是由于武汉政府里面像副社长这样的君子太多,才会让政府的效率低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的社长大人,就不要戏耍在下了,我来就是问一问小鬼子在广播里面说的是不是真的,黄将军真的丢了南京?日本人胜了?”

钱如海很想马上得到答案,他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副社长听了之后赶紧将钱会长拉到了一边,然后低声说道:“我说钱会长啊!日本人的广播也是你能听得?你也就是和我说说!要是别的人听见早就把你交给“中统”或者宪兵队了!南京的事情现在我们都不清楚!早上的报纸会说这件事的,你再等几个小时不就行了!”

“我真的是等不及了!自打和小鬼子开了战,我的胸口堵的就跟什么一样!好不容易过上了几年太平日子,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咱们这么大个中国,怎么就打不赢小日本呢?”